第100章 滚烫的河(3/3)
。
木板下面是个黑黢黢的地窖,窖口直径约一米五。
李山盯着窖井深思,要张超越下去查看情况。
张超越说:“靠,这得有四米深吧,又没梯子怎么下去?"
李山说:“给东子打电话,让他把车上的缆绳和勘验器材抛进来。
”
张岱东将提包抛进院子,询问院内情况。
张超越要他到附近转转,走访尚未搬走的住户。
他们调查的老院位于泰山山麓以南的御东村,御东村因东御道得名,是个有着百年历史的自然村,村中住户以韩王姓居多,村子也被称为韩王村。
2003年御东村旧村改造,绝大部分居民住进了楼房,只有几户老人因住不惯高楼,依旧在老宅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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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超越和李山将缆绳绑牢在枣树上。
李山说:“还是我下去吧,你用手电在上面照着点儿。
”
李山手握缆绳,缓缓降至窖底。
张超越问:“里面有什么?"
李山说:“空的,边上有俩拱。
”
张超越说:“你悠着点儿,底下空气不行,你别瘫里面了。
”
窖内没有传来回应。
张超越喊了几声,心里发毛,提高音量又喊了几声,将强光手电打到爆闪模式。
李山喊:“你干吗?晃死了!”“我还以为你晕下面了。
”
“没事,里面修得不错,水泥抹得挺匀。
”几分钟后李山爬出地窖,将一个小瓶递给张超越,要他派人送往警院研究室。
张超越收好采样,检查堂屋和厢房,李山提醒他注意危房。
说完,捡来几块方砖码在窖口附近,坐在砖块上沉思。
返程路上李山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车内气氛压抑,张超越想说点儿什么打破沉默,他看了看张岱东,两人交换眼色。
张岱东提议晚上去鲶鱼馆小聚,喝几杯解解乏。
他看后视镜,与李山的目光在镜中相遇。
李山说:“把你那个同学的手机号给我,在园林局上班的那个,晚上你们聚吧,我得查点儿东西。
”
1935-1937
女教师走进教室的瞬间,窗外云开雾散。
和风淡荡,柳枝的影子不断扫上窗台。
副校长咳嗽几声,向大家做起介绍,同学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身旁的女子。
她衣着朴素,发型时髦,犹如一枝玉兰花优雅地插在一个农家水罐里。
葛绍均很惊讶,想不通遇到的官小姐怎么会变成了代课老师,他想,绝对错不了,她就是那样的发型。
事情要追溯到四天前。
放学后,葛绍均慢悠悠地走上西迎翠街,这条街建于乾隆年间,从清朝开始便是官老爷和家眷们的居住地。
临近天泰银号,路口窜出一只卷毛狗,
卷毛狗体型虽小但脾气很大,冲葛绍均不停狂吠。
葛绍均跺脚驱赶,小狗后退几步,叫着扑上来。
蓦地,葛绍均看到了路旁的大槐树,他记起这是官员居住地,打狗很可能招来麻烦。
葛绍均转身便跑,没跑几步,撞进了一片氤氲的香气里,一位女子“哎哟”!声,坐在地上,单手扶腰,眉头紧锁。
葛绍均愣在原地,想搀扶又怕冒犯。
女子瞪着大眼睛,骂:“哪儿来的野孩儿,眼睛长脚底板上了!”卷毛狗偎过来,摇晃尾巴,舔女子的脚踝。
女子手撑地面想爬起来,她穿着墨绿色旗袍,开襟在膝盖以下。
女子试了几次,大声说:“还不快把我扶起来!”葛绍均面红耳赤地搀起女子,女子的半个身子斜倚着他。
女子说:“你怎么跑这么急,看我的衫儿都成什么样了!”说着,弯腰拍打尘土。
葛绍均红着脸说:“我没看到你。
”
“你道歉!”
葛绍均道歉。
“再给我鞠个躬!”女子说完,卷毛狗汪汪直叫。
葛绍均问:“这是你的狗?"
“废话。
”
“它突然跑过来咬我,它要不咬,我也不跑!”
“你不跑它就不会追,你还有理了?"“明明是它先招惹的我!”“那你就能把人撞倒?”
“撞人是我不对,我已经道歉了。
”
女子眉毛一挑,伸手在葛绍均胳膊上拧了一把。
葛绍均手臂吃痛,大喊:“你怎么拧人!”
女子说:“本来就生气,你又不鞠躬,现在扯平了。
”
府院里两个背枪的卫兵听到喊声后急匆匆地走过来。
一个卫兵说:“大小姐,您这是…….”说完,阴冷地盯着葛绍均。
另一个卫兵似乎随时都会把步枪取下来,朝葛绍均砸上几枪托。
女子挥手,不耐烦地说:“没你们的事,该干嘛干嘛去。
”士兵离开。
女子抱起卷毛狗,哼了一声,扭头走进府院。
讲台上,女子面带笑容,向同学们微微点头。
目光移向葛绍均时,女子一愣,笑容收敛了大半,很快,她又恢复了先前的表情。
葛绍均心想,果然是她!原来她叫赵霜凝。
副校长说:“赵霜凝老师毕业于国立武汉大学,大家都知道国武是四大名校之一,赵老师为咱们代课分文不取,同学们一定要珍惜学习机会,认真听讲发奋图强,学好文化知识将来报效国家。
”副校长离开后,赵霜凝走到讲台中央,拿起花名册逐一点名,点到葛绍均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赵霜凝的第一堂课出乎大家意料。
她没有翻动课本,只是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泰安”两个大字。
她拂去指尖的粉尘,严肃而平静地说:“我在泰安出生,比你们虚长几岁,十岁那年举家迁去外地,后来有幸在武大攻读了历史专业。
同学们,咱们学习历史的意义是以史为鉴,知兴替明得失,古为今用,预见未来,成为栋梁为国家绘好发展宏图。
所以我们既要学习中华民族伟大的历史,也要深知发生在身边的历史,历史离我们很近,可以说我们本身便是历史的一部分。
在座的同学们大都是民国七年出生,现在请同学们告诉我,自出生至民国二十四年,也就是当前,泰安历史上发生了哪些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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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霜凝说完,同学们开始议论,有人说民国九年泰安大旱;有人说男人被剪了辫子;有人说岱庙被改建为中山市场;有人说日本人轰炸了泰安火车站。
赵霜凝拍手,大声说:“很好!”说完又补充了“五三”惨案和“九一八”事变后泰城居民举行的抗议游行活动。
讲台上的赵霜凝与几天前判若两人。
当天,葛绍均记住的最后一句是:“历史要从身边学起,唯有学好历史才能改变历史。
”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窗台上放着书本和一件竹雕香薰摆件,透过窗子可以遥看白雪覆盖的远山。
葛绍均不时向窗外张望,除了书柜和窗户,他不知该把视线停在何处。
他抚摸弯木凳的扶手,扶手很有质感,握在手里犹如握着一段凝固的、质地精良的流水,它有柔和的弧度,从椅背一直弯曲到地板上,定在那里,支撑着棕绿色的皮革凳面。
之前,葛绍均说:“这椅子好看,真简洁。
”他的话带着恭维但也发自内心。
赵霜凝先说了个名字--“古斯塔夫。
”泡完茶,她又说,“是个叫古斯塔夫的外国人设计的,这种长凳挺流行,我喜欢时髦的东西。
”说完,她将茶杯放到葛绍均面前。
屋子里立着两个硕大的书柜,其中一个装满了名目繁多的植物类书籍。
就座前,葛绍均问:“赵老师,你还研究植物?"
赵霜凝说:“我本来学植物学,后来改换了历史专业,我不喜欢政治但又想多学些有用的,国家多灾多难,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有用的学问,只是觉得历史更好些吧。
”赵霜凝要葛绍均随便坐,不必拘谨。
葛绍均坐在了窗边。
年来,赵霜凝与葛绍均亦师亦友,交往密切,每当提起在西迎翠街上的经历和赵霜凝初次走上讲台,两人总会津津乐道。
葛绍均笑谈赵霜凝的装束,赵霜凝则说是为了掩盖出身,临时穿了女佣的服装。
赵霜凝是官员子女,1928年5月南京国民政府在泰安组建山东省政府,赵霜凝随父母迁回泰安。
第二年赵霜凝赴武汉求学。
大学期间赵霜凝接触了新思想,加入地下党组织,参与了几次学生罢课的酝酿工作。
毕业后赵霜凝回到泰安,与中共萃英中学支部取得联系,以代课教师的身份进入学校。
赵霜凝初次表明党员身份时曾动员葛绍均人团,葛绍均先是惊讶继而沉默。
以往,他对共产党人的印象是神出鬼没,隐于市野,万没想到代课老师竟然也是其中一员。
他问动员他入团的原因。
她说葛绍均做事认真,适合从事共青团工作,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有骨气,不轻易妥协。
赵霜凝说:“现在国内抗战形势风起云涌,以后咱们会常在这里开会,你也会认识更多的同志。
”说完,赵霜凝嘱咐葛绍均有机会把提到的发小也带来家中,她说各县小学相继成立了党支部,需要更多的联络员。
葛绍均连连点头,他热切地看着赵霜凝,对她的美又有了更深的解读。
谈完近期工作,两人聊了会儿萃英中学出版的期刊《凌汉峰》,对一篇描写雪松的散文赞不绝口。
望着琳琅满目的书籍,葛绍均问起了赵霜凝起初选择植物学的原因。
赵霜凝笑,从文章中的雪松一直谈到巨杉,她把植物视为地球上最成功的生命体,它们友善而沉默,亿万年来为人类默默地付出着。
赵霜凝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方说:“下雪了泰山就变美了,泰山饱经战火,山上光秃秃的让人心疼。
”
葛绍均说:“军阀打仗毁了许多古树,就连岱庙的唐槐和汉柏也未能幸免。
”
赵霜凝说:“绍均,如果有一天泰山重新变得郁郁葱葱,那就证明国家太平了,老百姓也不用再过苦日子。
”
葛绍均说:“赵老师,有时间我跟你学学植物,等不打仗了好为泰山做点儿什么。
”葛绍均话落,“多多”叫了几声,两人在窗前相视一笑。
喝完稀粥,田贵棠将烟锅凑向油灯,他吧嗒了几口,吐出悠长的烟气。
田兆铨将窝头和蒜瓣装入布包,对父亲说:“爹,日本人天天扔炸弹,还是别出去了吧。
”
田贵棠说:“我脚力好,炸弹炸不着我,你在家也得小心,隔着房顶又看不到炸弹,
要是街上乱套了,就赶紧钻到床底下去,炸弹不长眼。
”
田兆铨说:“出去太危险了,外边这么乱,也没有几个坐车的。
”
田贵棠说:“不出去咱爷儿俩吃什么?我这几天都是拉货,火车站那边缺壮劳力。
”田贵棠说完,在鞋底上敲敲烟锅,拿起布包走出家门。
田兆铨注视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街口,他关好房门,在油灯下翻开了《麻衣相法》。
辍学后田兆铨开始研究相术,盘算着学成后赚点儿小钱贴补开销。
田兆铨逐行逐字地读着,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女老师家中的画面,他被那些精致的家具和可口的点心搅得心烦意乱。
见面当天,女老师讲述了资产者、无产者和剩余价值。
葛绍均不停点头,田兆铨却听得云山雾罩,其实他是没有把专注力用在听讲上,一个劲地琢磨怎么能带两块点心回去,好给父亲尝尝。
田兆铨自幼丧母,父亲靠着一辆人力车把他抚养成人。
田兆铨觉得父亲不容易,四十多岁的汉子,相貌上跟个六十岁的老头儿差不多,当他局促地坐在赵霜凝家书房时,弥漫在心间的除了羡慕和自卑,还有一丝不快。
他想,生活不公平就是因为有这些富人,有这些官老爷官小姐。
他在心底对宣讲怀有一种本能的抗拒,认为女老师大谈无产阶级伟大使命在本质上是种欺骗,一个富贵千金把穷人捧上天,不是虚伪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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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了赵霜凝家的卷毛狗。
小狗趴在精致的有着玉兰花刺绣的地毯上。
它懒洋洋地摇晃狗尾,身边放着多半碗牛奶。
从小到大田兆铨都没喝过牛奶,他曾在书报摊的《良友》杂志里看到过幼童喝牛奶的广告图,也曾委婉地向父亲提到了牛奶。
父亲知道他在想什么,叹着气说:“那东西不是咱这样的人家能喝的,你爹拉一天车赚的钱都买不来半瓶。
”在赵霜凝家,当田兆铨瞥见那半碗牛奶时,他感到了绝望,觉得人生掉进了外边这一个深不见底的裂缝里,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句话,但那句话还是不断地从他脑子里钻出来:你活得不如一只狗。
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田兆铨跳下床铺,透过门缝儿向外张望。
开门后,葛绍均走进屋子。
“从赵老师那儿回来你想好了吗?”葛绍均问。
“想好什么?”
“当联络员啊!现在学校停课了,咱们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给各校支部传递消息。
”
“你忘了我早就不上学了,再说我总觉得那个赵老师和咱不是一类人。
”
葛绍均说:“现在国难当头,只要决心抗日的都是一类人!前段时间日本人打宛平城和卢沟桥,泰城里到处搞募捐支持前方抗日将士,赵老师捐了两千大洋呢!”
“两千大洋!”
“嗯,赵老师还觉得捐得少呢,还想再捐些。
你觉得赵老师哪里不一样了?她可是顶好顶好的人呢!”
两人正说着,屋外突然传来警报声。
葛绍均大叫一声:“不好!”起身拉开房门。
大街上乱作一团,路人们疯跑,脚步声如同倾泻的暴雨,哭喊声不绝于耳,整条街在恐惧中战栗。
终于,第一声爆炸响了。
人群惊叫。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大地震颤,房屋摇晃,瓦砾从房梁竖直地落下来,落在地上,尘土上升翻卷。
空袭过后葛绍均和田兆铨走出房门,两人不停咳嗽,相互拍打对方身上的尘土。
街角出现人影,是卖报的刘小二。
刘小二大喊:“兆铨哥,你快去车站广场看看吧,田大伯出事了,他被炸弹炸了!”
田兆铨拉拉董仁源的袖口,低声说:“表哥,我想回去。
”董仁源扯了下袖管,端起酒杯向对面的大汉敏酒。
时值初冬,大汉却脱下夹袄赤着上身,他须发浓密,胸前刺着花绣,一只下山虎张牙舞爪地从肩头爬向胸口,虎头隐没在浓黑的胸毛里,打眼望去仿佛老虎也长了大胡子。
大汉将鸡腿骨抛在桌上,伸出钵大的拳头砸了下桌面。
田兆铨一惊,打了个哆嗦,大汉哈哈一笑,捏起酒杯一饮而尽。
董仁源说:“虎头大哥,你吓着我兄弟了。
”
“这是给他练练胆,胆不正,以后怎么混山头子!”
田兆铨怯怯地问:“混什么山头?”
旁边的麻子脸说:“当然是跟着黑七爷吃香的喝辣的,大秤分金啊!小兄弟不知道黑七爷大名?”
麻子脸说完,董仁源冷汗直流,压低声音问:“虎头大哥,咱们不是进大车档剧团吗,怎么变成黑七爷了?”
大汉说:“早不和他们混了,到处兵荒马乱的,剧团早就维持不下去了,我和麻五现在是黑七爷的手下。
”大汉说完,用筷子插起一大截糖藕,塞进嘴里嚼了三两下咽入腹中。
董仁源又斟满一杯,起身敬酒,连声说:“小弟误会了,不知道二位大哥在黑七爷手下高就了,原本是想把表弟送进剧团混口饭吃,没想到两位高升他处,误会误会。
”
董仁源话落,张虎不说话了,抱起胳膊冷眼看着桌对面的表兄弟。
麻五打圆场说:“年前日本人铁定能占领泰城,听说还得成立维持会,黑七爷的故交张化成有望出任会长。
”
董仁源说:“这是当汉奸!现在国共合作抗日,我就不信咱们的军队干不过日本人。
”
麻五笑:“泰城里的国军都开始转移了,现在省政府的部分机关已经撤到了宁阳县,要是打得过,他们还跑什么?”
田兆铨突然说了句:“日本人炸死了我爹!你们都是日本人的狗!”说完,起身站在桌前。
张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竖着大拇指说:“小兄弟有种、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你坐下,听我说说。
兄弟,其实害死你爹的不是日本人.是这狗日的年月,要怨你就怨国民政府去!政府不济,国家才受欺负,日本人的炸弹不长眼,他们和你爹无冤无仇,又不是冲着你爹去的。
你也不想想,那些当官当老爷的被炸死了吗?为什么唯独你爹被炸了?因为咱老百姓就是贱命一条!那些有钱人有几个遭罪的?先前也听你哥说了,你爹是拉车的,辛辛苦苦拉了一辈子,最后结果怎么样?我今天和你说个大实话,他就是不被炸死,到头来也得累死病死穷死,这世道根本不给穷人留活路!”
田兆铨瞪大了眼睛,心脏突突直跳,脑子里搅起一个混乱的旋涡,一会儿是父亲死时的惨状,一会儿又变成了卷毛狗身边的奶碗。
麻五插话:“早年间宋公明梁山聚义,不也被说成是土匪?土匪怎么了,只要杀富济贫就是英雄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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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仁源说:“可刘黑七心狠手辣,绑票,给人点天灯,开膛破肚!”
麻五斟酒,自饮了一杯,笑着说:“那些是传言,对匪的传言能好到哪儿去,再说谣传的事你可曾亲眼见过?实话和你说吧,今年春天黑七爷已经被日本人收编为‘大汉义军’,现在他带着三千名弟兄已经当上了掖县‘皇协军,司令,另外他还是国军新编三十六师的师长!想不到吧,各方势力都拉拢黑七爷,由此可见他的威名。
”
张虎搓着胸脯上的泥条说:“乱世出枭雄,你以为黑七爷真就听日本人的,真就给狗日的卖命?他无非是在各方势力中斡旋,先保存住实力再说,山头子大了才能为国家建功立业,没有实力想干啥大业都是屌话。
”
张虎和麻五一唱一和,把董仁源兄弟俩说得无言以对。
麻五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捻着山羊胡说:“兆铨兄弟咬文识字,又会看
相,日后准是个军师之才。
今天好话歹话咱也讲了不少,恁兄弟俩回去好好想想,黑七爷在泰安一带有意扶持虎哥,目前我们也正是用人之际,咱做事讲究道义,想好了,来日从长计议。
”说完,起身拱手,与张虎走出小间。
葛绍均望着远方说:“霜凝姐,泰安种了这么多树,听说有三千多万株,等你回来的时候漫山遍野都会是绿色的。
”窗外夜空多云,天幕里只有几颗星星。
正北方,巨大的泰山山脉犹如一片浓郁的黑墨,它横亘东西,让黑夜变得更加沉重。
赵霜凝凄楚地说:“绍均,你不用安慰我。
”
葛绍均沉默。
良久,他问:“霜凝姐,日本人会打进来吗?”赵霜凝沉默。
葛绍均继续说,“冯玉祥司令已经奔赴抗日前线了,各县也成立了抗日救亡会。
”
赵霜凝说:“日本人肯定会打进来,往后你要多加小心,我不想离开泰安,真想安安稳稳地在山脚下生活一辈子。
”她弯腰抱起多多,多多叫了几声,顺从地趴在赵霜凝膝头。
葛绍均说:“书我会细心保存好。
”他看了眼空荡荡的书柜,试探着问,“霜凝姐,这次你去南京,不知道要到什么年月才能再见,能给我留一张照片吗?”
赵霜凝点头,拉开小柜抽屉,取出相框里的旧照。
赵霜凝说:“这张照片是我从武汉回泰安时拍的,你留念吧。
”
葛绍均接过照片细细端详。
照片上的赵霜凝神情恬淡,温婉动人。
葛绍均的脸红了,将照片揣进内兜,说:“明天一早我过来帮着搬搬行李。
”
赵霜凝说:“父亲前天已经到达宁阳,运走了大件行李,我这儿也没什么可帮忙的,再说还有司机和警卫员忙活,你还是安心待在家里吧。
你尽量少出门,日军的第十师团已经集结,破城不会超过一周。
”
葛绍均说:"我离得近,明天我来送你。
”
女佣徐阿姨敲门,探进半个身子,站在门边说:“警卫员的三妹过来了、他想请个时辰的假带妹子去中山市场吃碗馄饨,托我上来和小姐说一声。
”
赵霜凝点头:“让他去吧,不用在意时间。
”
徐阿姨似笑非笑地说:“这闺女以前也来过几趟,其实不是亲妹妹。
”
赵霜凝起身取来几块大洋,递到徐阿姨手中,温和地说:“给小刘带上,这一别不知何年再见,让他给姑娘家买匹花布做身衣裳。
”
徐阿姨双手接过银元,轻轻带上房门。
两人默默地坐了一刻钟,相顾无言。
葛绍均告辞,赵霜凝送至庭院,临别前葛绍均望了-眼赵霜凝,她站在壁灯的光圈里向他挥手,温暖而又忧伤地笑着。
看到大槐树时田兆铨心头一震,先前他浑浑噩噩地跟着众人走上西迎翠街,脑子里盘桓着一句话,只是取点儿财帛,不伤人性命,取之有道。
大槐树的枯枝把风割得七零八落,巨大的树桩犹如塌陷在黑夜里的洞穴,似乎随时都会把他吞进去让他万劫不复。
田兆铨转身,扯住张虎的袖口说:“虎哥,那个老师不是坏人,你们万不能伤着她!”
张虎已经戴上了黑头套,两个大窟窿开在眼部,他身后跟着麻五和另外一个大汉,三人相同的装扮。
张虎说:“别磨叽,哪来这么多废话,和你说多少遍了?取完财便走,咱们离开泰安找黑七爷去,多弄些大洋权当见面礼。
”他看了看同伴,低声又说,“院里就剩这一家了,今晚绝不能失手!”
多弄些大洋权当见面礼,田兆铨思忖张虎的话意,他刚想说些什么,肩膀被麻五捏住了,麻五问:“你底得有多少大洋?”
田兆价说:*应该.应该有不少,她光得就捐了两千块,她家里很富裕,连向鄀是喝牛奶的。
”
身后的汉子媒了一句,田兆峰听到了冷硬的金属声,麻五说:“门口没人.从大瘦树上直接翻进去。
”
田兆铨还想再说什么,众人已陆续攀拔起大树。
田兆铨站在树下,冒出了离开的念头。
他贴着墙壁走出百米,在街角听到了路人的说话声。
田兆铨原路返回,躲在树后屏气凝神地听着远处飘忽的声音,说话声消失了,大街复归沉寂。
风速突然加剧,犁过地面和院墙,树枝沙沙作响。
田兆铨本不想翻墙人院,几经思忖还是决意去院子里瞧瞧。
他试了几次,被树皮划破了胳膊,咬着牙用力爬上墙头。
风声呼啸,田兆铨隐约听到了喊叫声,他跳下院墙,朝最深处亮着灯光的小院走去。
半扇院门打开着,不情愿地接纳了他,他慢吞吞地走进门厅,被死在楼梯上的小狗吓得面无血色。
楼上传来说话声:“出去后把那小子做了!”田兆铨吓瘫在地,手脚并用爬到楼梯下面,头上出现鞋底,有人踢了脚小狗的尸体,狗血改变流向,滴滴答答地落在田兆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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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死一般沉寂。
田兆铨不知在楼梯下蜷缩了多久,客厅里突然传来电话铃声、田兆铨一惊,意识到必须马上离开。
他打着哆嗦向出口爬去,手掌摸到了一个硬物,摊开掌心,手中是枚带血的耳坠。
2005·初冬
项岚想,奈河为什么要叫奈河呢?她翻转黄叶,抛入河中。
河面如同平镜,黄叶落在水上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正午,公园里鲜有游客,半小时前项岚遇到了一个散步的老人,他走到河边的大柳树前,背对树干撞树健身。
此刻老人转到了河道对面,他在空地上踢腿,由南北向踢了几个来回。
李山走到项岚身后时,老人恰好拾阶上行,他倒背着手,离开公园走向奈河西路。
李山说:“你一直在看那个老人。
”
项岚转身,问:“你怎么也想到来这里?”
“我没想,只是到奈河边走走。
”
“是啊,你就住在附近。
”
“你肯定走了青年路。
”
“你看到我了?"
李山指了指河面。
水中的黄叶纹丝不动,没有风,世界好像静止了。
项岚问:“是不是因为泰安古时候被称为‘鬼城’,所以才有这条奈河的?”
李山说:“是有这种说法。
”
“为什么叫奈河呢?”
“你知道顾炎武吗?”
“听着耳熟。
”
“我记得好像是个清朝人。
书上说他考证过奈河,其实就是‘无可奈何’的意思,有些人死后不能过桥,在河边干着急。
”
项岚说:“那一定是恶人了,你知道的还真够多的。
”
李山说:“我是附带着了解的,有一阵子我研究落水案,想搞清楚奈河的源头和流经区域。
”
项岚说:“李山啊,你是一个又聪明又傻的人。
你为什么那么好奇?”
李山说:“我想多了解你。
”
“你想问我河边的事吧,都二十多年了。
”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说我一直盯着那个老人,这不很明显吗?是说触景生情。
”
李山说:“我是随便说的。
那个民国美人叫什么?”
项岚说:“她叫赵霜凝,你看到的那些
书有些是她留下的。
”
“她到底是不是你姥爷的情人?她和你有关系吗?”
“你能不能别乱猜了,以后我会告诉你。
”
“要不你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
”
“你真矛盾,什么都想知道,又什么都不想知道。
”
两人沉默。
公园以南,泰山大桥横亘东西,桥上不时有车辆和行人路过。
有人在桥头驻足眺望远方。
李山沉默。
长廊里传来说话声,一对情侣依偎着走过来,他们路过李山和项岚,一直走到北边很远的地方。
女子站在河边,男子不停为她拍照。
李山说:“认识这么久了,咱俩还没拍过照呢。
过几天咱俩到3路车上拍一张吧,还坐原来的座位。
”
“你终于约我坐车了。
”项岚说。
“不管城市怎么变化,3路车一直没有改变路线。
”
“人生也是提前设计好的,无论怎么挣扎都在预先设定的轨道上。
”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很痛苦也很矛盾。
”李山说得很真诚。
“你不用纠结,做你自己就好。
如果你改变了,那你就不是李山了,如果你不是李山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
晚风阵阵,法桐树的果球随风摇摆,李山想到了肖天佐的流星锤,也想到了1982年的秋天。
落叶纷飞,一片黄叶飘人车窗落在空位上。
李山拿起黄叶,审视细密的叶脉,仿佛所有秘密都深藏在它干枯的脉络里。
项岚坐在他身边,让回忆化作了遥远的绿荫。
葛绍均和田兆铨再次见面是1982年夏天。
他们在青年路偶遇,抱在一起,老泪纵横。
同年秋天,田兆铨罹患重症,自知余日无多,便把老友约到奈河畔。
河水平静地流淌着,把一部分黑夜带向远方。
田兆铨陈说往事,渴求能在离世前取得老友谅解。
他取出耳坠。
月光下,玉坠泛着青细的光泽,葛绍均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他扯住田兆铨的衣襟,不发一言,直至用力一推。
田兆铨坠入河中,他挣扎几下很快便放弃了。
河水复归平静,一轮圆月倒映在水中。
不知过了多久,葛绍均双膝一软,跪倒在河边痛哭。
讲述中,项岚闭起眼睛,似乎时隔多年仍无法面对河边那一幕。
当晚,葛绍均带着项岚来到徐业伟的宿舍。
两人神情凝重地聊了半宿。
项岚沉沉睡去,直到多年后才在徐业伟口中知晓了他为姥爷作伪证的事。
身患绝症让田兆铨具备了自杀动机,案件归为备查。
徐业伟生于1955年,高中毕业后到东平县大湖村插队,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徐业伟考入林业学院攻读园林系专业。
徐业伟性格内敛,勤奋刻苦,受到副教授葛绍均的青睐。
1981年徐业伟毕业,在葛绍均的举荐下留校任教。
葛绍均是徐业伟的伯乐,但作完伪证后两人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
徐业伟以此胁迫,冒用葛绍均一系列科研成果很快便由助教升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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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山的视线离开黄叶:“所以你恨他。
”
“我恨他另有原因。
我十三岁那年被他侵犯了,他威胁我如果说出去就把姥爷送进监狱。
”
李山心头一震,黄叶在手中破碎了。
“我被迫接受这种生活,活得像行尸走肉。
”
“当年……”李山握紧拳头,“老人生病与他有关吗?还有你突然离开泰安。
”
“姥爷被他威胁肯定压抑,但脑出血却是突发病症,很难说其中有没有关联。
我给父亲打电话提出去青岛生活是想拜托徐业伟。
父亲答应了,把我们接到那里。
”
“当年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李山吼。
“你只是中学生!除了离开,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两人沉默。
司机回了几次头。
李山向司机摆手。
“对不起,你继续说吧。
”
项岚沉默,李山握住她的手。
“父亲安置了我们,运舟街的房子被他纳到名下,他觉得老院子不值钱就留给了我。
我从小和父亲很疏远,他一直怀疑我不是亲生的。
在山上我散谎了,那时我没见过大海。
”
“你在青岛到底生活得怎么样?”
“继母和那边的弟弟对我很排斥,第二年父亲给我租了民房要我住在外面。
我无依无靠,常被社会人骚扰,经历过可怕的事。
那时候姥爷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我过不下去了,只能给徐业伟打电话。
”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别问我过去的事,说了也没意义。
我是自作自受,走投无路的时候找了那个恶魔充当救世主。
”
3路车未在站台停靠。
司机偶尔扫几眼后视镜,镜片上反射着夕阳的霞光。
公交车在青年路南首与财源街交会处右转,在繁华的商业街上继续行驶。
车速缓慢,后方一辆黑色桑塔纳闪烁着四角灯。
张超越目视前方,冷不丁说道:“真不知道李山怎么想的。
”
张岱东问:“项岚算投案吗?"
后排坐着新人警的女警小刘,根据办案要求,抓捕女嫌疑人需要女警在场。
张超越慢慢开着,与前车保持了五十米间隔。
他摘下墨镜,揉着太阳穴说:“沾边吧,她暗示了农家院子。
”
张岱东说:“项岚如果不说,就没有后续调查,案子很可能按自杀处理。
她不简单,能想到利用硅藻,听说她家里是研究植物的。
”
张超越点头:“事后李山才调查洒水车线路,这几天一直阴着脸。
两天前,李山曾在会议室里做过推断。
项岚驾驶水罐车改变路线在天泽湖一带接水,将湖水灌满窖井。
之后,她把徐业伟带老院,趁其不备推人地窖。
李山推测窖旁事先备有铁板,徐业伟人水后项岚封盖窖口站在铁板上,至于现场那块残破的木板则是障眼法。
硅藻检测成了排除他杀的证据。
徐业伟体型偏瘦,项岚独自将尸体运至郊外沉湖,返回老院后用抽水机抽空窖井里的湖水。
勘验现场时李山提取了地窖残水,后续的硅藻检测证实了水源一致。
前方到站泰安火车站,公交车缓缓驶入终点。
张超越平静地说:“肯定还得再绕一圈。
”
张岱东一愣:“那边饭店门口怎么还有队上的车?不止一辆!你……”
张超越沉默。
张岱东大声说:“你竟然信不过李山!"
张超越面无表情:“我是为他好,这种时候他自己都信不过自己。
”
张岱东冷笑:“你怕他放走了项岚连累你。
”
张超越说:“随你怎么想吧。
”
张岱东还想再说什么,张了张嘴,陌生地看着张超越,视线从张超越的侧脸移向前方。
张岱东推开车门,下车,迅速向前走了几步,慢慢停在街心。
司机停车喝水,下车前看了眼后排。
李山说:“师傅,我们坐过站了,还得再来一圈。
”
项岚低声说:“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
李山问:“为什么不离婚,他已经老了,不能再左右你什么。
何必把事情做绝?”
“他是鬼,会纠缠我一辈子,折磨我一辈子。
”项岚微笑,“2003年冬天我来过泰安,联系了赵明,他说你已经结婚了。
他约我见面,我没去。
”
“你失望了?”
“是释然。
我做这些对自己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意义。
当时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支配着,觉得该这么做。
我的人生总是被动的,我不想再这样活。
”
“你觉得他毁了你,但这么做值得吗?”
“值吗?也许吧……至少能让我从噩梦里走出来。
这么久了我还经常从梦中惊醒,醒来后依旧是他。
我知道终究会有这一天。
重回泰安我去了老院子,找人翻修地窖。
小时候,姥爷说岚岚不要害怕,是水带走了那个爷爷。
我就想,那让水把徐业伟也带走吧…·我对你没有失望,只希望你好。
你对我说过需要帮忙就提出来。
我要你,忘了我。
”
李山看着项岚,一时间无法呼吸。
“时间会带走一切,一切都会成为梧桐的落叶。
”项岚从包里取出发箍戴在头上,“票钱一直没有还给你,这是我替你买的,替你送给我。
这么多年了,好像还在昨天.…”
司机坐回驾驶室,3路车发车。
项岚靠上李山的肩膀,平静地说:“我和你说了半辈子谎话,总想和你说真话,你还是当年的你,那个问题很多的少年。
我觉得很幸福,和你又坐了一趟3路车,也终于做回了当年的我们。
”
项岚不再说话,慢慢闭上眼睛。
李山说:“你睡一会儿吧……什么都别说了。
”
3路车离开终点,驶向喧闹的大街。
夜幕降临,高楼里不断亮起灯光,灯光逐渐朦胧。
李山感受着项岚的气息,让黑暗中不断涌出的热泪变为河水,缓缓流向了1982年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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