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耳光回响(1/3)
“我那个前男友从新西兰回来了,想要见见我。
”闻立转过脸,朝向她,语调平稳,没什么起伏。
上次见面是五年前,疫情前一年,闻立调了公休假,坐高铁来深圳找她。
两人第二天一早就过关到香港,逛海港城,去金紫荆广场,打卡星光大道。
这对初次来港的游客而言,都是不容错过的经典景点。
她强打精神陪着兴致勃勃的闻立,重游那些早已令她审美疲劳的地标建筑。
暮色渐沉,疲惫的二人在维多利亚港畔找了家西餐厅歇脚。
露天座位的墨绿色遮阳棚被服务生小心地收起,视野骤然开阔--
海风拂过脸颊,天光渐渐暗淡,维港两边的灯火慢慢和夜色一起升腾上来。
人造的璀璨终究压倒了自然的暮色,那般丰饶富丽。
这座流光溢彩的国际都市,正以文明特有的韵律,如潮水般温柔地漫过全身,令人沉醉在这茫然而幸福的时刻里。
她转头,问:“嗯?哪个前男友?”
闻立盯着她,眉头稍蹙,有点儿讥讽的口吻:“还有哪个前男友?”
她不知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只好低下头,轻抿一口DECAF(脱咖啡因的咖啡或茶),目光依然固执地投向维港。
傍晚的风愈发张狂,吹乱了她精心打理的发丝。
“本来是有他微信的,后来我删了。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又弄到我的号码,巴巴地打过来,说是想见我一面。
”闻立一边说着,一边搅动着杯中的汤力水,慢慢啜一口,又用叉子挑一块起司蛋酥,转来转去地欣赏,一时不知该不该吃,也不知从哪儿下口。
“闻立”这个名字,如果不写出来,或者解释给听到的人,都以为是女性常用的名--“文莉”“文丽”或者“雯丽”。
她确实认识不少起这样名字的女生,包括同学、同事、邻居……其中有两位还曾经非常要好过,一个曾和她并排躺在竹榻上数星星,另一个则是单位里日常抱团的小伙伴。
随着年龄渐长,她赴外地上学、就业,又辞职去南方打拼,继而和她们淡了往来,有时候不经意间听到有关她们的消息,惊异欣喜之余,也暗抚下汹涌的心事,没有起过再见她们的念头。
现代人大抵如此,只与眼前最紧要的人周旋。
那些过往的人和事,不过是走神时浮上心头的碎影,摇摇头便散了,手头还有一堆待办的琐事等着应付。
闻立不一样,一直和她有来往,不是断断续续,而是连绵不绝。
中间她换过手机号,家也搬过两次,可闻立依旧找得到她。
“他移民新西兰了。
你知道他家生意做得挺大的,一直很有钱。
”谈起钱来,闻立还是那个脾气--爱炫,且一说起来便絮絮叨叨、乡音浓重,尾调上扬时总透着一股狠劲与霸道,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她们哪知道,坐在周围的多是优雅、闲适的当地人,两人这般作态,自然招来邻座不少白眼。
“没见啊?”她压低声音,想让自己的语调成为标杆,好让闻立能顺着她的节奏走。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在南方,即便出国旅行,也始终带着异乡人的拘谨,只想默默融入人群,不惹人注目。
而旁人的鄙夷,更叫她坐立不安。
“那有什么好见的!”闻立没有受她主导,依旧故我。
最后的反问像是诘问,语气钝刀子一般,“见了又说什么?”闻立仍旧旋转那块起司蛋酥,馅皮碎碎的,粉末般洒落下来,跌进小碟中,蛋酥里面的奶酪丝缠绕着颜色暗沉的馅料,努力维持着甜点的高贵和神秘。
“这么多年,他还放不下,那可不关我的事了。
”
她盯着馅料,猜想里面裹了蜜豆蛋黄牛肉碎,听说这是店里的招牌,不少人专程候着它新鲜出炉,就为买上几磅。
她们是随性的游客,玩倦了,便趁着人少的空档占张桌子,慢悠悠地品尝那些带着异国风情的甜点。
“还不是你风韵犹存,叫人念念不忘。
”她俏皮地打趣,等闻立心满意足地得意了片刻,便趁势话锋一转。
倦怠一天,不用照镜子,她也能从闻立的脸上看出自己的疲态来。
汗水与油光早已晕开了精致的妆容,眉线模糊,唇色斑驳,残妆下的老态无所遁形。
怎能不老?她们同龄,都已年过半百,再名贵的脂粉也填不平岁月的沟壑。
她促狭地扫视着听懂她们对话的邻座,那些人定在揣测: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会对这般年岁的女人念念不忘?
她低头啜了一口DECAF,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方才抛出的新话题正在闻立口中机械地滚动着,她亦应付差事般接话,声音里透着索然无味的空洞。
2013年,她回乡奔丧,同学、朋友、旧同事,这些寻常人都会联络的关系,她一概避而不见。
她素来如此,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薄凉--不念旧,不纠缠,像徐志摩诗中那般,挥挥衣袖便作别过往。
唯独几位至交闺蜜,执意张罗了场小聚,五六个人围坐一桌,默默陪伴着她。
那次闻立来得最早,人未至声先到,活脱脱一个王熙风再世。
她嗓音清亮中带着几分娇媚,嗔怪声远远就传了过来:“你连手机号都换了?”只见她快步走向角落里候客的她,声调陡然拔高,"可真会开玩笑,连我都不告诉?谁不知道咱俩是什么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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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她尴尬地解释和搪塞,甚至没机会露出一丝窘迫,闻立已挨着她坐下。
连珠炮似安慰母亲过世的话音未落,又行云流水般要走了新号码-存电话、加微信一气呵成,这才抬眼细细打量她:“一点儿没变,还是老样子。
过得不错吧?常回来吗?怎么都不找我?”
她笑笑:“还是那样,没啥变化。
”
闻立一把攥住她的手,亲昵地将脸凑得更近:“我呢?显老了吧?”未等她回答,又自顾自道,“你是不知道,我又胖了好几斤。
你要是早点儿回来,还能瞧见我瘦时的模样。
现在倒好,让你见着我最臃肿的样子,真是丢人。
”说着便咯咯笑起来。
服务员来问茶饮时,闻立利落地挥手点了鲜榨果汁:“他家的橘汁和混合汁都是实打实的,你尝尝?”这时她才恍然大悟,这饭局原是闻立张罗的。
定是闺蜜说漏了嘴,透露她回乡奔丧的消息。
闻立执意要去吊唁,被闺蜜拦下,说她不愿惊动旁人。
几番推拒不成,这才有了老友们的相聚。
她在老家停留了约莫十天。
守完头七后,便让闻立开着SUV载她四处转悠。
父母单位的宿舍区--那个承载她整个童年的家属院--已彻底消失,连同记忆中的大厂房、职工卫生院、兼作礼堂和影院的俱乐部,如今都化作一片灰白色的商品房群落。
楼群错落排列,刻意避开了正南正北的朝向。
“开发商讲究风水,”闻立解释道,“你们广东不也这样?”她默默点头,目光扫过那十几级通向豪华门廊的台阶。
保安警惕的目光如影随形,随时准备行使拒绝访客的权力。
她朝小区深处望了一会儿,没给保安履行职责的机会,便转身离开。
那几天,闻立始终鞍前马后地陪着,载着她跑遍老城的每个角落。
“变化大得吓人吧?这城市我都快认不
出来了。
”闻立作报告似的下着论断,“到处拆了建、建了拆,房价更是节节攀升。
你们那儿想必也差不多吧。
”
闻立确实是个小领导--已升为正科,虽不是一把手,倒也分管着部门里几摊要紧事。
她随口问起几个老同事,闻立如数家珍:有人离了婚,有人调去北京总部,还有个已经过世。
余下的多半还在原单位熬着,升迁无望,就等着混到退休了。
她轻叹一声:“真没想到……”这三个人的变化最令她感慨。
那个离婚的曾是她密友,还给她牵过红线。
夫妻俩本是青梅竹马,她与双方都交好,原以为这段姻缘能白头偕老。
看来,再美好的初恋也敌不过岁月,人到中年,终究劳燕分飞。
调去北京的那位,从前是个腼腆内向的同事。
听说后来读了在职硕士,又去党校进修,加上会处理人际关系-当然,还有婚姻的缘故,最后留在了北京。
最唏嘘的是那个抑郁症离世的,在她记忆里,明明是个开朗上进的年轻人。
不知承受了多大压力,才会从十三层高楼纵身跃下……
她们就像在念简历一般,平铺直叙地聊着这些故人的近况,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讨论天气。
闻立握着方向盘,目光始终盯着前方:“还想知道谁?我都可以告诉你。
”她的车开得稳当,情绪更是平稳--后车鸣笛也好,旁车加塞也罢,她都默不作声地按自己的节奏行驶,甚至礼貌地给插队的车辆让了道。
这完全不像她记忆中的闻立。
那个强势、控制欲爆棚、事事都要占上风的女人,如今竟变得这般温和克制。
她一直觉得和闻立成不了挚友,当年不过是机缘巧合在同一单位共事过罢了。
或许在南方潮湿的雨季里,当她喝着祛湿汤时,连闻立这个名字都不会在脑海中闪现。
可闻立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挚友,甚至超越了寻常好友的界限。
唯有真正的密友,才会在她回乡时,甘愿牺牲周末与家人团聚的时光,亲自驾车带她穿行在故乡的大街小巷。
闻立带她去吃老家的时兴菜肴: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