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错金环(1/3)
五三二街车流如织,东西延伸。
伊释巷与之交会,蜿蜒向破败的居民区。
燠热,夜幕如瀑。
待拆的矮楼里,零星亮着几盏灯。
垃圾桶爬满脏污,杵在巷子尽头。
路灯投下隐约的亮光,将垃圾桶扯出长影。
一只帆布手包,沉甸甸的,匿在暗处,像在观察,在感受,伺机而动。
少年结伴而行,足下趿拉着课业和自习累积的倦惫。
“下周的月考,可真闹心。
”小胖子擦擦汗。
“你说,咱们……”赵磊脚下一绊,紧接几个踏步,沉闷、仓促,气恼直冲天灵盖。
“谁啊,乱扔垃圾。
这破地儿我住得够够的,苍蝇迎着尿臊打转,早拆早利索了。
”少年持续输出着怒意。
“磊子,等会儿。
这谁丢一包儿。
”
“准是破烂儿,邦硬,这地儿能丢什么好东西?”赵磊兀自朝前,嘟囔着回应,但终究没忍住回了头,瞧见制造趔趄的元凶--那只巴掌大的包,正摊在对面人的掌心中。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同伴扯动拉链,拉头摩擦链牙,声音在夜空荡开,渡到远处。
光憋坏了似的,从包里探出。
是金条。
两块,叠摞,诺基亚直板手机大小。
一掂量,叮当当,金属碰撞着,声音回响在心里,是惊诧。
真沉呐,元素周期表上的字符,具象地躺在手里。
“发财了,咱们!”小胖声音一阵支吾。
金子湿漉一角,留一道清浅的牙印儿。
小胖憨笑,迎上白眼。
“瞧你这出息。
你说,失主得多着急。
再说,这么值钱的东西,谁丢了都得报警,到时候警察找上门,咱解释不清。
”
两人决定等,兴许捞着一份当面的谢。
哈欠、蚊子包、麻木的腿。
倦意,像被汗渍濡湿,黏腻得脱不掉。
等待,似乎默许时间向无尽处延展。
“半个钟头,连人影都没见着,更别说失主了。
”
“报警吧。
”赵磊说。
警车很快抵达,民警完成简单勘查。
“还需要你们配合一下,去所里做个笔录。
”
走出小巷的时候,少年瞥见斑驳墙壁上,闪烁着红蓝交替的光影,在那个瞬间生出些杂陈情绪。
可惜。
可惜什么呢,这只包,还是自己?
少年历阶而上,脚下提着劲儿,怕扰了浅眠的邻居。
在口袋摸掏时,听到自家门内压抑的话语声,迟疑中拧转钥匙,推门。
迎上父亲,冷淡,眉头紧拧,隐隐有怨气,但不是冲他的。
父亲还是那身在外的行头,也许刚回来不久。
他直感透不过气,似乎四周墙壁正向内挤压。
奶奶从房间挪出来,右腿拖沓,动作较往常更滞缓。
赵磊抢先说出不饿,赶在被询问之前。
家里的气氛不对头,少年没开口,觉得至少不该在这个当口。
他躲进房间,复习资料摊开在窄桌上。
父亲在客厅辗转翻身,沙发发出老旧的吱嘎声,他在屋内听得真切,脑袋里挤满父亲蜷缩入睡的画面。
他重新打量房间,余光足够审视。
人坐着,几乎把这儿填满。
床尾那幅青山挂画,让视觉空间愈加逼仄。
尽管,这是家里最好的房间。
父亲的腰和那张老沙发相互忍受,就像一家人和整个房子相互忍受一样。
客厅响起鼾声的时候,赵磊枕着胳膊,琢磨失主会是怎样的人。
翌日,天已大亮。
少年醒来,镂空菜罩下,油饼豆浆尚有余温。
他扑到窗口,看到亲人的背影。
抓起T恤胡乱往头上套,夺门,瞟一眼台阶,间隔跃下,疾风似的追到巷口。
瞧见父亲拦停了出租,奶奶挣开被箍住的手腕,挥赶车子。
老人执拗起来,任谁也只能依着。
老人佝偻着背,一步步朝前挪。
身上套件无袖印花汗衫,一只手揣在口袋,把裤兜撑起一处鼓囊。
老物件攥在手里,心里微微有些紧,掌心沁出层薄汗,被包裹物什的绒布吸收了。
那是她方才从匣子里取出的镯子,匣子搁在房间,方桌左边最上的抽屉里,上了明锁。
钥匙藏在衣柜,罩透明塑料布的那件呢子大衣口袋里。
多少年的东西了,留着总归是个念想,可惜,终究是留不住了。
老太太在风祥金店前停步,门口立了块白板,记号笔手书,陈述今日金价。
迈进门,枯手摸索着展柜玻璃,目光挨个扫过首饰。
“阿姨,您买金子?”
“是卖。
”说着把绒布往柜台上一搁,响起轻闷的“当啷”声。
“收吗?”老人问。
店主持着镯子找亮处。
饰面雕盘如意云纹,另绘一处珐琅青山,青处深里着黛,染着沉重。
实心的古法足金镯子,细小沟壑处没一丝脏污。
“收。
”悬置的问句等来回应。
上秤显示一个数,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
老太太视线死追着镯子,像秃鹰盯着猎物。
“阿姨,镯子得洗净融了,剔除杂质,算净重。
”
“别,别,传下来的东西。
儿子买房差点儿钱,赶明儿我还回来赎呢。
”老人语气软下来,发出近乎哀求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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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亏不少钱。
”
“能给多少?”
计算器噼啪一阵响,语音报出一万九千八。
“这也太少了,你门口写的不是--”
店主不等老人话落,回道:“那是您买的价格,我这儿收只能算这些。
还有,您这镯子得去掉杂质,然后……”
老太太思前虑后,不是滋味儿。
说什么杂质,什么别的价儿,不过是欺负我孤老太婆急等着钱用。
软磨硬泡,多讨出个零头,凑了个整数。
想着两摞钞票码在桌子上,多厚重,能让儿子看得见心意,比手机里的数字熨帖。
“给现金吗?”
男人拉开钱匣子,几格空荡,几处浮放几张零钱。
“这年头,哪有那么多现钱,都在手机里。
”
“亏了孙子平时教我摆弄这,要不然呐,镯子都卖不成。
”
指尖点着屏幕,浑浊的双目追着灰了的指甲盖,一连数了几遍,反复确认二后边跟了四个零,心才宽起来。
回去的路,似乎近了。
迈着碎步,踩着树荫,微风,红日。
进单元门的时候,碰到二楼的老李太太。
老人抹了一把泪,少年推开接警大厅的玻璃门。
父亲腾地站起身,片刻错愕,眼里蕴着怒,手指向家的方向。
赵磊梗着脖子,强调自己也是这个家的男人。
“老李太太让我安装什么软件。
哝,你瞅瞅。
我开始觉得都是些骗人的东西。
她点开给我看利息,每天都进钱呐。
我心里一盘算,房子也不是今天买。
两万块钱,放里面一天,就能赚几天的菜钱。
“可谁成想,才半天,跟我说,说什么冻结、什么错误,钱怎么都拿不出来。
老糊涂了哦,儿子昨儿夜里头冲我一顿数落。
警察同志,骗子还能不能抓住?你们可千万帮帮我老太婆。
我的钱,我的金镯子呦·….…”
说话间,一男子进门。
帽檐遮着眼,脸埋在阴影里,径直朝他们的方向。
“警察同志,有送到你们所的失物吗?"男人开口。
“你什么东西丢了?"
“金条。
”
民警抬眼瞅男人,赵磊目光紧追一切。
“克重、数量多少?”桌上那支签字笔被民警夹在指尖,圈圈旋转、舞动。
“两块,每块一公斤。
”
“哪儿弄丢的?”民警追问。
“伊释巷往北五十米,靠近垃圾箱那儿。
”
“具体什么时间?经过讲一下。
”民警用笔尾堵头“嗒嗒”敲着面板。
“昨儿夜里,酒喝多了,尿急去解手,想着出租车上放贵重物品不安全,拿下车了。
东西挺沉,坠裤兜儿,随手放脚边儿了,突然酒劲儿上来,脑袋晕乎乎的,后面断片儿了,怎么回家的都忘干净了。
”桌上没了动静。
“东西哪里来的,有没有票据?”
“家里老人的东西,前些日子准备换套改善房,差点儿数,我妈就把家底拿出来了。
”男人隔着帽子搔挠后脑勺。
“身份证出示一下。
”
男人应声掏证件,慢吞、犹豫,似乎丢了两根金条,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叫曹禺,票据呢?”
“这得问老太太,还真不好说,可能有年头了。
要是没有……”曹禺息了声音。
“没凭证?”笔盖被民警按得“咔哒”乱响,“即使东西在这儿,你说,我们能轻易给你么?”
“那调监控…”
“怎么,指挥我们干活儿。
”民警斜斜着眼,笔一丢,沉沉往椅背里靠。
“误会了,误会。
”
“那地儿监控没覆盖。
”
“那,我回去找找,再找找。
”曹禺讨好似的重重几下点头。
赵磊想起什么,扭头寻父亲,赵志刚狐疑的目光正落在男人的帽子上。
帽身前片中央,是涤纶线钩织的山形图案。
赵磊的视线尾随男人离开,再跟到远处,似乎有人影。
感应门移向两边,男人戴着棒球帽,径行至前台,递出证件的同时,道一句“开间房”。
服务生从显示器前抬头,迎上黑色帽檐,往上是山形图案。
男人把自己反锁在房间,屁股没挨床单,来回踱步,频繁按亮手机屏幕查看时间。
敲门声陡然响起,男人应门。
两男子进门,一高一矮,周身黑衣,戴着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
“东西呢?”
男人掏出银行卡,被对面夺了去。
“怎么,戴着口罩?”男人怯声问对面。
“感冒了。
”高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