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3)
没见过别的皇帝的陵墓,哪知道你们修陵是怎么回事,怎么还叫我来看这个。
”
那时赵景铄是怎么说的。
哦,他说:“闭嘴吧你。
”
接着,这虚弱成一把骨头的帝王,抢回了自己的那缕白发,捋到耳后,拽着他闲的无聊的手,一间间走过那些空荡荡的仓库。
那是完全绕着主墓室修成一圈的库房,绕成了一个完满的圆。
这时候他才注意,这些库房无论怎么看,门都对着主墓室的台子上,那副盘龙棺材。
赵景铄说:“就这几天,会有人将朕的那几十个库房都运过来。
以后,都是你的。
”
他还说:“朕躺进去,这陵就封了,除了你,旁人进不来。
”
还有:“等朕走了,你那些东西搁在宫里,不合适。
”
还哆嗦着干枯的手,掏出来一卷明黄,塞进他怀里:“收好了,别再乱丢。
”
最后还说了一句,轻的像阵风,仿若拂过耳,便不见了,让正低头看那卷当成玩笑的圣旨的沈珏以为自己听到了幻觉。
那句极轻的话,仿佛是说,你有空了,就来看看我。
那些黑洞洞的库房,逐渐成了另一个模样,一粒粒镶嵌在顶上的夜明珠将里面照亮,白玉绿翡做的墙反着光,红绿宝石铺在地上,还有通体无瑕的白玉床、白玉枕,八宝琉璃屏上搭着金缕衣、失传的古琴摆在千年沉木的桌椅上。
这些冰冷的奇珍异宝,将这些库房变成一间间赏玩室,寝室,书房,棋室,画室……还给他留了满满一仓库的碎银。
碎银都是一两一两的重量,大小均匀,没有一个完整的元宝,像是怕他不识数,花的太凶,以后没有银子用。
赵景铄还指着另一个库房:“里面都是些好料子,以后你找到季玖了,替朕多给他做几件衣裳。
”顿了顿,又说:“有些料子不耐放,朕让人给你制了衣,能穿一阵子。
”
说着,他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叹了口气:“现银就这些,太子登基还要用内库的银子。
”
可是,太子登基时,内库也没好看多少,几十座库房都是空荡荡的,太子只有一仓金银,一仓珍奇,还有一仓布匹。
想必,从前那好几库房的雪花银,都让赵景铄换成了布置陵墓里的物件。
沈珏有想过将这些东西还回内库,毕竟太子新君,用钱财的地方总是多得多。
只是,每每站在那些布置华美的门口,他却不情愿。
连那些匀称的粒粒碎银,他都不舍得还回去。
他从不知道自己会有一天会成为吝啬的人,就像他年少不识情滋味,只是对赵景铄那张姣好的脸入了眼,不过贪了好颜色罢了,却不知缘由的同他在一起也凑合着过了这些年,他们甚至没说过几句正经的情话,少有的几次,还是饮多了酒。
大多时候,他都将人气的不轻,赵景铄一生气,就赶他走,他便转身离开,从未回过头。
于是,几十年的光阴,就在互相置气里过去了。
他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是:我可不想学我父亲,将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于是赵景铄会冷着脸说,人家几千年道行,你有他几分本事,尽会大言不惭。
不欢而散。
可是,这气性大的皇帝,自知死期将至,忙着交接皇权,忙着替太子铺路,还要忙着在自己的陵墓里给他这么个半人半妖的没本事的东西布置一个一个的房间,里面汇聚着天下他能找到的所有珍宝,光彩夺目地盼着他来看一看。
他将这一个个仓房摆出他能想到的最妥帖的模样,放着他这些年配过的剑,戴过的冠,穿过的甲,常歪在上面的梨花榻和替换的长靴与软鞋。
有满满一屋子的碎银,和足够他再穿百年的衣。
所有的一切,都正对着中间那具寂寥棺木。
它在那孤零零的寒酸墓室里躺着。
仿佛在说,你来看看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