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烧尾(1/3)
开封城中,午后:
蔡府遣人送来夜宴的金帖,上有蔡京亲笔写就的两个金字“烧尾”。
蔡京乃是开封书法大家,擅写行书,且自视甚高,号称与苏轼、黄庭坚、米芾三人并肩。
传闻江南方家为求他的“紫气东来”四字,豪掷四千两纹银,乃货真价实的“一字千金”。
“哇!”潮生除却对赵佶的瘦金体看走眼过一次,其余墨宝依旧是识货的,看到蔡京的字,顿时如获至宝,说,“这俩字好看!”
乌英纵跟随沈括与项弦日久,大致能知书法之美,却因蔡京乃著名的奸相,对其没有半点好感,连带着看字也不喜欢。
“好看在哪儿?”牧青山正吃着驱魔司内结出的青桃,被涩得五官变形,又不识字,说,“不明白这东西怎么就好看了。
”
斛律光也凑过来,跟着欣赏了一番,说:“像条出水的鱼儿呢。
”
“对啊!”潮生如获至宝,只因“烧尾”二字,似足鲤鱼出水,直跃龙门,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既有其天然生趣,又与宴意相合,比道君皇帝那瘦骨嶙峋、一副没吃饱模样的字好看多了。
待潮生满怀期望翻开请帖,见里头的字不是蔡京亲自写的,又没了兴趣,将菜单扔到一旁,找来小刀,开始拆包金的贴封,预备妥当收藏。
斛律光在旁帮他,乌英纵则预备了众人的宴服,让他们逐一换过。
驱魔司为武司,除却潮生身份特殊之外,其余人俱以武服赴宴,且都身无官员品级。
为此乌英纵特地下了一番功夫,只希望不丢项弦的人,进了蔡府看看情况,让潮生见个世面,吃完走人为上。
斛律光头一次穿上汉人衣服,其灿烂英姿自不必多表,他虽奴隶出身,却仿佛自然而然地带着异域王子的气质。
牧青山身着驱魔司官服时,又是另一番生来厌世的官家子弟表情。
两名俊男各有风采,各有气质,一如广漠中的明朗亮色,一如青山沉黛松柏。
乌英纵朝斛律光说:“你虽出身西域,但现如今跟了老爷,就是宋人,也算驱魔司一员,赴宴时跟在我身后,须得服侍好潮生。
至于青山,你随意。
”
“好。
”斛律光答道,“不乱说话,是罢。
”
乌英纵打量斛律光,心情十分复杂,初时他确实稍有提防,觉得斛律光待潮生过于特殊,待得相处日久,发现这小伙子天真烂漫,对谁都不存坏心思,较之潮生更不通人情世故。
但凡是个人朝他笑一笑,彼此就是朋友了。
项弦一路上耳提面命,吩咐斛律光不可引发争风吃醋,他便在潮生面前收敛许多,潮生与乌英纵独处时,识趣不再去凑热闹,只趿着拖鞋四处走来走去,未免无聊。
在牧青山加入后,斛律光总算有了个缠着的对象,牧青山也不赶他走,任由斛律光在身边东拉西扯。
对斛律光自己呢?
自从懂事,高昌人就将他视作奴隶,虽不至于打骂,却也不会闲着没事做来尊重他,与他称兄道弟一番。
虽得高昌王青眼,斛律光却很清楚自己被喜欢的原因是跑得快,能为国王派上用场,偶尔还会让他去杀个把人,当然,全是坏人。
调查漠匪那回,毕拉格像往常一样下令:“要么他死,要么你死。
”于是斛律光自信地回答:“我这就去了。
”他追踪大半个北疆,只不料强中自有强中手,折在萧琨的刀下。
斛律光从不怕死,向来觉得死也挺好,毕竟是人就得死,死了就转世了,这一世修得不少因果,来世定比今生过得好。
而在潮生光辉灿烂的法术之下,斛律光隐隐感觉到了美妙的新生在彼岸等着他。
那是母亲临死前所说的“我去了,儿,来生在朝我招手……”。
他这辈子过得还算可圈可点,但他的娘亲过得太累了,早点离世,也算解脱。
犹记得小时的他跪在母亲身边,朝她挥手道别,再被高昌人带走,前去尽他在人世中的一点责任。
与项弦等人相遇时,萧琨与项弦竟因杀错了人,而朝他跪拜致歉。
这是在高昌从未有过的,诸多奴隶,杀了就杀了,哪怕杀错,对王家又有何“歉”可言?斛律光还听萧琨说“你这个朋友我交了”,相当震惊。
这使得他对这伙人十分好奇,起初他朝他们隐瞒了自己的奴隶身份,与他们称兄道弟。
揭开以后,项弦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大方地接受了。
那并非刻意地视作寻常,而是源自本性的无所谓,与身在高昌的处境完全相反。
高昌人偶尔会待他客气,实则还是将他视为奴仆。
在项弦身边,大伙儿虽打趣揶揄,却都将他视作同伴。
斛律光于是也学着乌英纵唤他作老爷,甚至还被带进了昆仑山的仙境。
主人若是高昌王,想必会让他在白玉宫下,玉珠峰的石碑前等着,决计不会给奴隶一个参拜神仙的机会。
而他不仅与他们同吃同住,还亲眼看见了龙。
项弦更与他开玩笑,说:“如今你可是龙的徒弟了。
”
这是斛律光平生第一次真正尝到所谓“对等”的滋味,这感受相当奇特,令他有点畏惧并无所适从,却又隐隐约约,觉得本该如此,理所当然。
他在前院的屋檐前坐下,试穿乌英纵准备的黑靴,乌英纵很细心,为每个人定做的衣裳适身,连鞋袜都很合脚,这衣裳与其他人的也并无区别,不因他是奴隶而显得简单,该有的都有。
“从前在高昌,”斛律光朝牧青山笑道,“奴隶没有上衣,只有一条裤子,也没有靴子。
”
牧青山与他并肩而坐,看着他换鞋:“难怪你喜欢打赤膊。
”
斛律光:“那双皮屐,还是王陛下赏我的,否则我得光脚。
”
“穿上汉人衣服,整个人不一样了。
”牧青山说。
“是么?”斛律光说,“但穿了上衣,我还是不太习惯,你也是。
”
牧青山打量斛律光片刻,斛律光换好衣服,外头下起了小雨,他出神地坐着,内厅里传来潮生的笑声。
“走罢。
”乌英纵带潮生出门,一行人准备去赴宴,他又朝斛律光反复提醒,带着的三个人里头,乌英纵最怕就是斛律光乱说话,毕竟潮生看得住,斛律光看不住,谁也不知道他碰上个什么人,交上朋友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我来赶车!”斛律光说。
“不用。
”乌英纵让他到马车里来,早已雇好了车与车夫,说,“一定要有武官的模样。
”
项弦曾与萧琨讨论过,是不是也该给同伴们一个职位,毕竟这么混处着总归不是办法,乌英纵曾是驱魔司管家,有职位也领俸禄,其余人等总该登录为驱魔师,记录在案才是,来日驱魔收妖,也好名正言顺。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朝官府申领银钱,人多出好几个,光靠萧琨与项弦的薪俸,当下倒养得起,若再招揽同伴呢?迟早有被吃垮的一天。
“哇,”潮生笑道,“白驹儿!你真好看!”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