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时光(1/3)
清晨,桐柏山雅居前。
第一缕阳光投过山峦,整个世界陡然醒来,千千万万飞鸟掠过长空,那是来自神州大地各处的水墨字,它们在雅居空中盘旋,依次飞向正院前,在空中闪烁金光,再逐一隐没于虚空。
沈括匆匆穿过前廊。
“各地驱魔师已朝巫山起云峰出发,”沈括说,“项老弟,咱们也得动身了。
”
项弦一夜未睡,沈括突然愣住,站在茶室外。
“好。
”项弦面前铺摆着诸多乱糟糟的书籍,双眼发红,起身道,“什么时候走?苏大师呢?”
“你怎么了?”沈括注视项弦,马上改口道,“昨夜不曾睡好?家师已归隐,不参与红尘中事。
”
项弦:“不打紧。
抵达巫山后,我还有一些事。
”
“那是自然,”沈括说,“届时与同僚们会合,也该详细计议,该劝该谈,上天有好生之德,绝没有贸然动手的道理。
”
项弦于是点头,随同沈括出发,努力振奋精神:“走,咱们去巫山。
”
项弦出房时无意间望向立镜,顿见自己头发白了近半,千丝万缕的白发混着青丝,形成黑白相间的发色。
离开雅筑前,苏颂叫住了项弦。
“项铉,留步。
”苏颂道。
项弦朝苏颂行礼,苏颂也朝他行礼。
“天地间万物俱在因果之中,”苏颂说,“轮回无常变幻,千丝万缕,但凡来人间走一遭,便有不得不维系的诸多牵挂。
“我少年时常常以为,所谓因果,即是我对他人所行之事,所持之念,业力将回报于我身。
”
项弦沉吟片刻,而后答道:“是,晚辈也如此作想。
”
苏颂感慨道:“昨夜虽不知你为何有此一问,但我由此也想到许多。
兴许,所谓因果,实为牵绊。
你来到世上,便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诸神明所谓‘斩断红尘’,方得以飞升而去,大抵如此。
”
“坚守你的一丝牵绊,”苏颂说,“莫要失去它,便能找回你的因果,切勿陷入执念,孩子。
”
项弦沉默,而后道:“是,师祖爷爷。
”
沈括在正院中抖袖,昨日那撞进山林的机关鸢已修复,载着他们飞上天际。
项弦:“咱们召集了多少驱魔师?”
沈括:“不知道!来多少算多少罢!”
沈括驾驭机关鸢,离开汉水,飞向巫山,不时回头看身后的项弦。
项弦收拾心情,哪怕一切注定无可挽回,终归不能垂头丧气地去见萧琨,便揉揉脸,努力恢复平日里的笑容。
“怎么?”项弦问。
“我总觉得与你有奇怪的联系,”沈括朗声道,“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
项弦一笑置之,说:“要么我拜你为师?”
沈括:“使不得!护法武神当我徒弟,当真折煞我了!”
“嗐!”项弦从背后敲沈括的头,学着苏颂的语气说,“这重要么?!莫要拘泥于规矩。
”
“啊啊啊!”沈括大声道,“教训得是!”
“行!”项弦说,“以后你就是我师父了。
”
“没问题!”沈括只觉好笑,问,“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徒弟了!要我教你什么?”
“随你!”项弦答道。
沈括:“待忙完这档子事,叫上你那相好的兄弟,为师带着你们寻仙去!”
“行!”项弦想到萧琨,内心又变得沉重起来。
巫山起云峰,云雾缭绕,山岭间隐隐有法术光芒迸发,其中一道熟悉的白色光芒闪烁。
沈括一个盘旋,按下机关鸢降落,只见心灯之光照耀,驱散了山谷中的妖雾。
“葛亮!”沈括轻巧跃下,快步跑向一名中年驱魔师。
那人正是身穿白色道袍的葛亮,形貌清庸,一身温和之意,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气势。
葛亮与沈括交谈数句后,朝项弦走来。
项弦突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曾去过玉垒后山葛亮临终之地,还见过对方的坟!现在本人就在面前,令他一时瞠目结舌。
“这是我徒弟项铉,也即书信中所提及的智慧剑持剑者,护法武神!”沈括搭着葛亮肩膀,把他拉过来,朝项弦介绍道,“徒弟,这是我的朋友,守灯人葛亮,你俩亲近亲近。
”
葛亮与项弦对视,眼中满是惊讶。
“这一代竟有护法武神?为何从未有人告诉过我?”葛亮难以置信道,“智慧剑不是已隐入天脉了么?”
项弦抽出智慧剑,剑身上,第六符文与葛亮身上的同源之力产生了共鸣。
“真的是智慧剑!”葛亮大喜道,“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这个……”项弦挠挠头,笑了起来,说,“我也不知道。
”
葛亮没有追问,哈哈大笑,抱住了项弦。
“本该是他继任大驱魔师一职,”沈括拍了拍葛亮肩膀,朝项弦说,“但这厮不喜俗务,师父我没办法,才接的手。
”
葛亮眼中充满欣喜,上下打量项弦。
沈括又说:“你俩聊罢。
”说着便去招呼其他人。
项弦将智慧剑递给葛亮,毕竟这等神兵,许多驱魔师一生亦无缘得见。
葛亮没有接过,只是将手轻轻按在了剑身上。
然而除却心灯符文,剑身上第五枚幽火符文,亦仿佛受到激发,散发出淡淡的蓝光。
与此同时,圣地深处:
萧琨睁开双眼,内丹焕发出蓝色的光芒。
项弦来了——就在起云峰外。
项弦持智慧剑,望向云雾缭绕的巫山圣地方向。
葛亮感觉到了项弦一瞬间心中所流动的悲伤与痛苦,却不多问,只抬起手,像斛律光一般,手中焕发光芒,按在了项弦的额上。
“朋友,你一定历经诸多劫难,才走到此地,”葛亮感慨道,“但为何我全然不知?”
项弦:“实不相瞒,我有一位兄弟,此刻正在圣地内。
”
“哦?”葛亮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到一旁坐下说,问,“他是妖族?”
“不,”项弦答道,“他与妖王绝非一伙。
”
“那么想必是为我等以身涉险,潜入敌阵的义士了。
”葛亮道,“这次突袭巫山,我答应你,一定会设法顾全他的性命。
”
巫山阵营与人间驱魔师的拉锯战持续已久,自唐末各地军阀拥兵大乱,到赵匡胤一统天下建国称帝的五十余年间,世道混乱,战火频发,妖族横行,驱魔师们亦不得不四处奔走以救火弭难。
魔种即将吸收戾气,转世为天魔的预言更是如影随形,无人知道它将在何时爆发,将神州大地拖入浩劫之中。
其间驱魔师们几次希望能联手铲除妖王,彻底封印起云峰以绝后患。
奈何驱魔司正统在北,被辽国所用。
南传一脉又世家林立,谁也不服谁。
天下归宋后,妖族见乱世平定,人间戾气减弱,便收敛许多。
到得三十年前,苏颂掌大驱魔师之位时,妖族一度大举入侵周遭村庄,意图扩张领域。
苏颂也曾计划过攻打圣地,更亲自往会稽项家走了一趟,然智慧剑不出,世代持剑的项家也毫无办法。
传说智慧剑将在合适之时,出现于项家,如今有灯无剑,证明未到天魔转生时,于是应者寥寥,最终无功而返,葛亮隐居成都,沈括继任大驱魔师。
其后许多年里,智慧剑始终不现,也即是说神州仍未到生死存亡的一刻。
现在项弦带着智慧剑来了,持剑者与守灯人齐至,以古老传统,当可召集天下驱魔师,共讨天魔。
巫山圣地中,萧琨从石棺中起身。
距离日蚀尚余不到一天一夜,今天他必须找到离开圣地的暗道。
他来到狐王殿中,以露出的骨指挑着千色神花,朝九尾天狐转圈。
九尾天狐顿时震惊了,喃喃道:“怎么拿到手的?你当真有点本事。
”
黑熊妖下来接,萧琨却做了个“避让”的动作,说:“把你关押的储粮交给我。
”
九尾天狐冷笑一声,又恢复了那妩媚的表情,柔声道:“我堂堂一个大妖,还会骗你么?”
萧琨答道:“你堂堂一个大妖怪,还怕想要的东西拿不到手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想要千色神花?”
“好罢。
”九尾天狐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迫切了,答道,“我只要瑶姬不把它戴在头上,用来迷惑我们的大王,除此之外,在谁手里,我可不关心。
”
说着它以爪子抬了抬,示意黑熊妖,黑熊妖便瓮声瓮气地说:“随我来。
”
萧琨收起花环,跟随黑熊妖穿过暗道,进入狐王殿的囚牢区域,那里关押了不少小妖怪,猿、猱,甚至有修炼成形的野猪,它们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底显得十分烦躁,待听到脚步声靠近,便纷纷安静下来。
连自己妖都关……萧琨猜测这些应当是不愿意奉九尾天狐号令的妖怪了。
“就吃剩这些了,”黑熊妖说,“老大的习惯是先吃老的残的,余下都是好货,便宜你了。
”
牢笼中关着十余名年轻人,个个发抖,看见萧琨那副模样时,更添恐惧。
黑熊妖打开牢门,牵出一条铁链,交给萧琨,所有俘虏排成一排,被拴在铁链上。
“你要怎么处理?”黑熊妖说,“带回去玩?”
萧琨没有回答,拖了下铁链,让众多人族跟着走,已有人害怕得哭了起来。
黑熊妖:“该不会是想放了他们罢?”
萧琨:“放了他们,能走到哪儿去?”
黑熊妖一想也是,便没有多问。
萧琨牵着这队人回到自己歇息的房中,沿途不少妖怪见他有这么多人能吃,羡慕地盯着他看。
进房时他转身关上门,随手上了一个幽火封印,门缝中投出幽幽蓝光。
再转身时,所有人陡然炸锅了,各自大哭大喊,躲到墙角。
“别害怕,”萧琨上前一步,说,“我不吃你们。
”
萧琨走上前时,更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毕竟他的脸腐烂近半,露出白骨,左手又现出骨骸,已是活尸。
“别说话!”萧琨心烦意乱,说道,“得想办法送你们回家,快没时间了!”
人族才慢慢安静下来。
一名青年说:“你……你是什么妖怪?”
“我不是妖怪。
”萧琨转念一想,反而承认道,“是,我是妖怪,但这不重要。
你们还记得,被带到这里来,走过一条什么路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大着胆子,说:“一个墓地。
”
“从墓地里进来的?”萧琨问。
“不,来了一个墓地,”那青年颤声道,“全是石棺,就像这儿。
”
萧琨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就在此刻,外头传来声音。
“萧琨!”一只小妖怪尖声道,“陛下召见。
”
萧琨很不耐烦,只得撤去幽火,开门,回身朝他们说:“在这儿待着,想活命就不要乱动,哪儿都别去。
”
萧琨重新封上门,跟随小妖离开,心道狐妖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不免心生警惕。
那小妖引着萧琨,没有去狐王跟前,而是弯弯绕绕,来到了正殿上,此时瑶姬已不见踪影,以黄布包裹的倏忽亦不在原先的位置,唯独妖王朝云坐在王座前。
他的眉目间笼罩着一股黑气,那是被魔种侵蚀多年后,经历了诸多内心折磨与痛苦,负面情绪的体现。
萧琨突然隐隐有点理解他——自己也在经历着疼痛与折磨,只是巴蛇朝云所面对的是精神折磨,而萧琨体会到的,是肉身的折磨。
“瑶姬昨天去见你了,”朝云如是说,“她告诉我,你叫萧琨?”
“陛下还好么?”萧琨感觉朝云较之昨天,显得有些不一样了。
“死不了,”朝云答道,“只是偶尔会发疯,这些年常常这样,修为都在用来压制魔种,习惯了。
”
萧琨点了点头,走上王座前,伸出左手,将骨指搭在朝云的脉门上。
此刻朝云的经脉中已满是戾气,于他体内,魔种正在不受控制地迸发力量,随时将夺走他的意志。
“你们聊了什么?”朝云随口道,“王后虽不曾说,我却知道,她一直很想家。
”
“白玉宫的一点往事,”萧琨说,“我是乐晚霜的徒弟,与师门联系不深。
你身上的魔种快要压不住了,打算怎么办?”
朝云深邃的双目中焕发出碧绿光泽,望向萧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