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3/3)
知渠都可能承受不了。
那股巨大的高山压顶的恐惧感再度来袭,他手剧烈发抖时,窗外一个电闪,照得屋内一瞬蓝白。
许城打了个抖,疑似听到开窗声、脚步声。
他立刻将东西复原,关上保险箱,躲去沙发后趴下。
十秒后,屋内灯开。
姜成辉和姜成光进来了。
“你怎么突然想看这个?”姜成辉先开的口。
“到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得找他们帮帮忙。
光吃饱了,哪能不吐点?”
姜成辉走到书架下,打开保险柜,从最底下抽出两本黑色账本:“都要?”
“不用。
这些年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早年的给我看看,心里有个数。
”
姜成光拿走一本,姜成辉将剩下的一本重新塞回去。
“爸后天出殡,明晚让那几个道士好好作作法。
”两兄弟议论着,出去了。
灯关,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许城趴在原地,半天不敢动,怕两人折返。
他不知姜成光要拿那本账本看多久,是否会中途还回来。
手机屏幕亮了下,李知渠说他到了。
许城立刻从沙发后爬出来,重新开了保险柜,将所有东西一股脑装进塑料袋塞进包里,迅速关了保险箱,合上木板,关了手电,跑到窗口,套上雨衣,关紧窗户,飞檐走壁般沿着管道和挡雨板速降下去。
整座宅子到处都是人声、风声、雨声,许城在夜幕雨幕掩映下,很快溜出,从小西楼画室外丛林里窜出,沿小路到山中,很快碰上等在那儿的李知渠。
许城将包一股脑推进李知渠怀里,不知是喘气还是颤抖,说:“都在里面。
”
“全部?”
“比你、比我、比方叔想的还要多。
”许城的头发全被雨水淋湿了,一张脸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黑眼睛亮得吓人,“知渠哥,你撬得动吗?”
李知渠紧抓着那黑色的包,猛地点了头:“放心,我上级是坚决要扫掉这块的。
我也一定尽力!”
又是一道闪电,许城的脸色煞白,嘴唇克制着打抖:“那你们行动要快了。
”他简短讲了刚发生的情况,说,“葬礼人多,姜成光应该没太多功夫看账本,但也说不准。
他随时会发现。
他们有一堆护照,你们要是行动迟了,人就全跑了。
”
“我知道。
肯定尽快。
”
许城点点头,转身就走;李知渠惊得一把薅住他手臂:“你干嘛?去哪儿?”
许城眼神直愣:“回去。
”
“这时候你还回去干什么?!太危险了。
你马上跟我走!我找了个安全的地方,你待着直到案子结束。
”
“我还有点事。
”许城眼神躲闪,掰他的手,“我处理完就走。
”
李知渠一下猜出来了:“姜皙吗?她不会有事的。
但你回去太危险了,你跟我走。
”
许城固执掰他手。
“许城你冷静,你听我的——”
许城不听,也明显不在冷静状态,用力挣扎;李知渠死命拖他,许城急了,一脚将他踹开。
李知渠跌在一株灌木上,撞得雨水啪啪打落。
他低吼:“你疯了许城!你不要命了!她真的不会有事!但你回去随时会没命!”
大雨哗哗,许城额前的黑发在滴水,他眼中癫狂,表情却冷静,一字一句:“我说了,我还有事。
”
李知渠哪肯放他回去,扑上去一个擒拿要抓他,但许城敏捷侧身躲过,转身就滑下山坡,瞬间消失在雨夜丛林里。
许城赶回小西楼时,整栋楼静静悄悄。
远处姜宅里的人声像掩映在雨幕后,漂浮成一团。
他赶回卧室,见姜皙睡在原处,他狂乱跳动的心顿时落下半截——她还在,沉睡在柔软的薄被里。
他突然很想去亲亲她的脸颊,他知道她的脸总是香香软软的。
但身上全是雨水。
只得先去浴室将自己清洗,衣服迅速洗了吹干,整个过程心脏始终疯狂跳动,像要爆炸。
他收拾好一切,打开门,却见姜皙散着头发,坐在床上呆呆望着他,他心中一惊,掩饰住慌乱了,走过去,问:“怎么醒了?好些了吗?”
他伸手摸她的脸,还是很烫。
她意识不清,软趴趴地靠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你刚才去哪儿了?你不是说不走的吗?”
“我……”他不敢撒太容易被拆穿的谎,“去外面抽了根烟。
对不起。
不该抽烟的。
”
她咕哝:“可我感觉你去了好久……”
他心都快跳出来:“没多久。
睡吧。
”
他将她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眼睛。
这一夜没再离开。
但这夜,许城心惊胆战,担心东窗事发,几乎无法入眠,直到破晓时才勉强睡了会儿。
家中办丧事,客人太多,阿文也顾不上这里,早餐都没人来叫。
上午,阿文忙中抽闲来了趟,说姜淮问姜皙病情怎样。
许城去找姜淮,说姜皙没有好转,想带她去医院。
灵堂上,连舞了两天的道士又开始了新一轮作法,外头的唢呐响彻天际。
姜成光在灵堂侧面一间屋子里,跟一帮朋友们打牌,应该手气不错,胖脸上堆满笑容。
许城刻意移去一旁,站去看不见他的地方。
姜淮说行。
许城立刻折返去小西楼,还没到半路,姜淮打电话过来:“爸爸说,让家庭医生来。
就别动阿皙了。
”
许城停在走廊上,手指发抖。
今天白日是大太阳,阳光照得白楼绿树晃人眼。
他冷静说:“我觉得应该去医院。
她昨天吃过药,但一点作用都没有。
我怕有炎症,最好做个检查。
”
姜淮似有迟疑。
“她烧就没退过。
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姜淮终于松口:“你去吧。
检查完跟我说一声。
”
许城挂掉电话,狂奔去姜皙房间,给迷迷糊糊的她换了身衣服,抱上车。
又去喊姜添,他得把姜添也带走。
可姜添在睡觉,死活不肯起来,差点闹脾气大叫。
许城没办法,想着不管怎样,都不至于牵连到他。
只得放弃。
开车穿过姜家大门的一瞬,许城紧绷的心仿佛停跳,他猛踩油门,疾驰而去。
姜皙肺部有小炎症,不是很严重,医生给挂了吊水。
许城对姜淮夸大了病情,说今晚回不去了。
姜淮没有异议。
许城一直守在病床边,时刻警惕着手机和住院楼楼下的动静。
每听到外头的车辆声,他都得惊起身看看。
又是个不眠之夜,姜皙烧退了些,但人仍昏睡。
早晨六点,是姜家算好的出殡吉时。
姜家逝者都葬在宅子东面山坡的祖坟处。
李知渠突然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儿。
许城说在医院。
李知渠却没事要讲。
许城追问,李知渠说没事,随即通话断了。
许城立刻猜到,警方要行动了。
上门逮捕,用不了多长时间。
可姜家关系网庞杂,一旦事情败露,姜家人会立即想到远离了家门的他。
医院不能待了。
许城找护士拿了剩下的药,奔回病房一把抱起姜皙,抓起输液架,火速离了医院,驱车赶去码头。
路上,姜皙迷糊问他怎么回事,他道:“医生说可以回家休息了,我带你去船上好不好?你不是喜欢住船上吗?”
“好呀~”她微睁开眼,迷糊地笑了。
那时,许城飞速瞟了眼车内镜。
镜中,姜皙笑得很幸福。
她说“好呀”时,带着黏黏的鼻音,娇娇的,软软的。
那一刻,他的心,莫名就跟着静了,软了。
许城把姜皙安置上床,固定好吊水后,立刻起锚,开船。
一直行至上游已废弃的旧船厂,找到隐蔽无人的旧码头停靠。
随即握着手机等消息。
等人都落网,他会日夜守着姜皙,瞒住他的身份。
只要警方保密,能瞒住的。
一直到下午,手机像死了一样。
不论李知渠,还是姜家那边,都没消息。
按理说,这会儿人应该都抓起来了。
姜皙沉睡一天,烧退了,但人没醒。
许城熬了一锅稀饭,想叫她起来吃,手机终于响起,却是许敏敏惊恐的声音:“小城,不知道什么人把我们反锁在店里了,这怎么回事呀?”
那头有猛砸卷帘门的声响。
话音未落,手机被抢走挂断。
再拨便是关机。
许城知道出事了,怕是警方逮捕了重要头目,小弟喽啰们来报复了。
他匆匆从笔记本上撕了张纸,写了行字:
“姜皙,如果醒来,哪里都不要去,在家等我。
等我回来。
我很快回来。
——许城。
”
他将纸放桌上压好,又折回里间,伏到床上,吻了下她发热的脸颊,才拿上钥匙手机,出了门去。
可没想到,许城赶到店里时,派出所民警已将人控制——竟只是一群喝了酒发酒疯前来打杂的混混。
许城顿感荒谬,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顾不上安抚姑姑,立马驱车回废弃码头。
行至江堤下一处空旷的十字路口,侧方突然飚来两辆黑色豪车,直奔许城而来。
许城辨认出是姜淮的车,来不及做反应,车毫不减速地猛撞上来,“砰”一声巨响!
车掀翻了在道路上连滚两圈,四轮朝天撞进花坛,青烟直冒。
许城随车翻滚,头破血流地栽在翻倒的驾驶室里,周身剧烈疼痛,脑子一片晕眩。
天旋地转中,他看见姜淮从车上下来,朝天开了一枪。
“砰!!!”
街上其余车辆吓得紧急刹停,夺命而逃。
姜淮走到翻倒的车前,揪住许城衣领,一把将他拖扯出来,枪口紧抵住他喉咙:“是不是你?!”
刚开过枪,枪口滚烫,烙铁般炙着许城的脖子。
他闭了闭眼:“是!”
姜淮的枪几乎要捅穿他:“你他妈想死?!老子成全你!老子最恨卧底。
我拿你当兄弟,你背叛我!”
阿武赶过来,急道:“小老板,得走了!不然来不及了!”
姜淮揪着许城把他拎起来:“她在哪儿?”
许城说:“我不会让你带她走的。
”
姜淮一个顶膝猛击他腹部,许城撞倒在车上,痛得弓成虾米。
姜淮瞄到他脚边,砰地一枪!
“我再问你一遍,我妹妹在哪儿?!”
许城一双血眼盯着他:“你想让她跟着你逃亡、从此东躲西藏地过日子?!姜淮,你别执迷不悟——”
姜淮一拳打他脸上:“她在哪儿?!”
许城咬牙:“我说了你带不走她!”
阿武心急如焚:“淮哥,来不及了!他不会害小妹的,你先走啊!!”
可姜淮打红了眼,又是几拳狠揍许城,许城半点没还手。
姜淮再次将枪抵上他脖子:“我最后问你一遍,她在哪儿?”
就在这时,四方传来刺耳的警笛声。
一瞬之间,四辆特警车飞驰而至,将路口封堵得严严实实。
姜淮冷笑一声,将许城抓过来挟持,枪抵喉管,面对着四面八方的特警。
“姜淮,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手枪,放开人质!”
阿武抱头蹲着,急道:“淮哥,把枪放了吧!”
“许城。
”姜淮在他身后,恶狠狠骂了一句,“你他妈的,狗日的。
老子真想一枪打死你。
”他手上使力,枪口撞得许城抬了头。
许城说:“你罪不至死,别一错再错。
”
姜淮居然笑了一声:“你觉得,以老子的性格,肯去坐牢?”
许城心里一沉:“你别犯浑!”
“老子有你浑?”姜淮说,“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
他语气随意,毫不紧张,像已决定了什么。
许城越来越慌,竭力道:“想想姜皙!姜淮你想想姜皙!你要出了什么事,她多伤心?你对她很重要你别干蠢事!”
姜淮晃神了两秒,问:“她退烧了吗?”
许城怔了一下,心如刀捅:“退了。
”
姜淮叹息着笑:“我还想见她一面呢,没机会了。
”
下一秒,他猛地将许城一推一踹。
许城摔在地上,回头;就见姜淮抬臂,手枪瞄准了他。
许城惊愕,回头冲特警们狂喊:“别开枪!”
可——
“砰!!!”
“砰砰!!!”
阿武惨叫:“淮哥!”
姜淮直直倒在地上,胸口三个洞,汩汩冒血。
许城扑上去,死死摁住他胸口,但鲜血泉一般往外涌。
“许城,”姜淮死死盯着他,说了一句话。
许城吼:“你先别说话!等医生——!”
但……姜淮断气了,双眼涣散望着天。
许城脑子里嗡地一片轰鸣,什么都听不到了。
过去一年,两人争执、甚至打斗过无数回,但许城从没想过姜淮会死。
他也罪不至死。
一股巨大的恐慌从天而降。
完了……
他完了……
他该怎么跟姜皙交代?怎么交代?!
她不会原谅他了,绝对不会原谅他了。
特警蜂拥上来检查姜淮的尸体,逮捕阿武和其他人。
许城满手鲜血瘫坐一旁,盯着几步外的姜淮,双目呆滞。
有警察上前来拍他的肩,让他去做笔录。
许城如梦初醒,突然推开所有人,狂奔而去。
他一路发疯般奔跑,他等不了让李知渠兑现答应他的条件了。
他要立刻!马上!带姜皙走,对她屏蔽掉关于江州、关于姜家的一切消息!从此再也不回来!
她说过无数次,想和他一起离开江州,远走高飞的。
现在就走!
不能让她知道他是线人!
现在就走!
许城以为这一刻已是此生恐慌的极致,可当他狂奔到船上——门开着,风扇还在转,人却不见了。
吊水的针头垂挂着,一滴一滴,地上一滩静默的药水渍。
许城的心狠狠下坠,他惊恐地喊着她的名字,将整艘船上下翻找,没有姜皙。
他脉搏都快停止;双手抱头,想让自己冷静,可没用了,不断下沉的心仿佛掉入无底的黑色深渊,无休无止地加速坠落,永远触不到底。
他心慌到反复干呕,不断打她手机,始终无人接听。
许城骑摩托狂飚至栖雁山,竟见姜家大院火光冲天——原来姜家一直负隅抵抗,导致逮捕行动极其艰难。
他沿小路冲去小西楼,西楼也淹没在火海中。
姜皙的画室像一个燃烧的玻璃球,无数画作在火焰中翻飞。
他不顾一切冲进去,骇然撞见阿文的尸体。
她脖子、胸口、肚子上全是刀伤,浑身是血倒在画室地板上。
许城抓住她肩膀:“阿文!阿文!”
她身体还是温热的,人却没气了。
许城更惧,惊惶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噪音,起身就本能地往大火深处去寻。
他怕,他怕姜皙在里面:“姜皙!”
“姜皙!姜添!姜皙!姜添!”
但救火的消防员将他阻拦。
他疯了,只想往火场里冲。
李知渠赶来,几人死命将他拖走。
他嚎啕大哭,彻底崩溃。
消防员说,小西楼里没有人了。
许城一直守在姜宅外头,僵硬如雕塑,双目笔直而血红,哪儿也不肯去。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才灭。
姜成辉兄弟弹尽人绝,终于被捕。
姜家抵抗之下,伤者无数。
经辨认,没有姜皙和姜添。
许城听到这消息,一颗持续高速下坠仿佛遥遥无期的心,终于撞击摔碎在坑底,砸得稀巴烂。
那一瞬间,他恍惚觉得世界变成一个突然熄灭了灯的小房间,寂静无声,眼前一片漆黑,一丝光亮也没有了。
他一句话没说,直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
后来,许城想,那天他要是没有离开船,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又或者,姜皙在姜家覆灭后,依然会得知他的欺骗,而不顾一切也要离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