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渡忘川河(1/3)
老马头第一次在渡口见到那女人时,是民国二十六年的中元节。
浑浊的永定河面上飘着层层叠叠的河灯,昏黄的烛火映得水面像铺满了融化的金子。
他蹲在自家摆渡船的船头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张被岁月凿出沟壑的脸。
“老师傅,能渡我过河吗?”
女人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软乎乎的却带着股子寒意。
老马头抬头时,烟袋锅子“啪嗒”一声掉在甲板上——那女人穿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梳着齐耳短发,可脖子上却缠着圈暗红的布条,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姑娘,这都快子时了,”老马头捡起烟袋锅子磕了磕,“河对岸荒山野岭的,你一个女眷......”
“我男人在那边等我。
”女人微微低着头,碎发遮住眉眼,“他说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我。
”
老马头啧了声,终究没再推辞。
这永定河渡口就他一户人家,祖辈三代靠摆渡为生。
他爹活着时总说,摆渡人眼里不能有阴阳,管他是人是鬼,上船就得渡。
船篙插进河泥里时,老马头听见“咯吱”一声轻响,像是骨头摩擦的动静。
他瞥了眼那女人,见她正盯着水面上的河灯,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蓝布褂子被河风掀起一角,露出的手腕白得像泡了三天的藕。
“姑娘是本地人?”老马头没话找话,他总觉得这船上太安静了,静得能听见水下的暗流声。
“嗯,前庄的。
”女人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去年嫁过来的,男人是挖矿的。
”
老马头“哦”了声,前庄去年是有户人家娶了新媳妇,听说没过仨月,男人就在矿难里埋了。
后来那新媳妇......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船行到河中央时,女人忽然站起身,走到船舷边。
老马头赶紧喊:“姑娘站稳些!这河心浪大!”
话音未落,就见那女人弯腰掬起一捧河水。
月光落在她手上,老马头看得真切——那双手的指甲缝里,全是黑褐色的泥。
“老师傅,你看这水凉不凉?”女人转过脸,嘴角咧开个古怪的弧度。
老马头这才看清她的脸。
哪是什么年轻姑娘,分明是张泡得发涨的脸,眼睛肿得像核桃,嘴唇乌青,脖子上的红布条早就浸透了,正往下滴着浑浊的水。
“鬼啊!”他失声尖叫,手脚并用地往船尾爬。
女人却笑了,笑声像河面上的冰裂:“我男人说,要我来陪他呢......”
船身猛地晃了一下,老马头回头时,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甲板上只留下一摊水渍,水渍里沉着几根乌黑的头发。
他连滚带爬地把船划回岸边,钻进屋里蒙着被子抖了半宿。
直到天快亮时才敢探出头,却发现窗台上摆着双红绣鞋,鞋面上绣的鸳鸯早就褪了色,鞋底沾满了河泥。
第二天,老马头就病倒了。
高烧不退时,总听见有人在耳边说:“带我去找他......”
村里的王婆子来看过,掀开他眼皮瞅了瞅,又捏着他手腕号了半天脉,最后从布包里掏出个黄纸包,里面是些黑糊糊的粉末。
“这是撞了水鬼了,”王婆子把粉末撒在门口,又用朱砂在门框上画了道符,“那前庄的新媳妇,去年就是在这河里投的河。
听说死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俩月的娃了。
”
老马头烧得迷迷糊糊,嘴里胡乱应着。
王婆子临走前又嘱咐:“这三天别出屋,尤其别靠近河边。
等过了头七,她自然就走了。
”
可谁也没料到,第二天一早,村里就传来消息——老马头死了。
死在永定河的渡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