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神娃(2/3)
:“我的小祖宗!这东西不能吃!有毒!要命的!”他心惊胆战地检查儿子身上,生怕哪里被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下了“绊子”。
青城却只是委屈地瘪瘪嘴,不明白爹为什么那么紧张。
最玄乎的,是山里的风。
屯里人都知道,后山的风邪性,有时候打着旋儿刮,卷起尘土枯叶,呜呜作响,像鬼哭。
可王铁柱不止一次看到,当青城独自在后山坡上玩耍时,那些打着旋儿、卷着落叶和尘土的小旋风,竟会像有生命般,温顺地、小心翼翼地绕着青城小小的身体打转。
风旋的边缘轻柔地拂过他的裤脚,卷起的落叶在他身边轻盈地飞舞、落下,却不带一丝暴戾。
仿佛连这无形的山风,都在讨好着这个奇异的孩子。
青城对此浑然不觉,他只是觉得好玩,伸出小手去抓那些旋转的落叶,咯咯地笑。
靠山屯的娃娃们,被家里大人严厉警告,不许跟“王家那个邪眼娃”玩。
孩子们懵懂地接收着大人的恐惧,看到青城走近,便如同见了瘟神,尖叫着一哄而散,留下青城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抱着他那只用破布缝的小兔子,小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失落。
“山神娃……”“妖怪变的……”“离他远点,他能勾魂……”这些细碎而恶毒的童言,如同冰冷的石子,偶尔也会砸进青城的耳朵里。
他不懂“山神娃”是什么意思,但知道那不是好话。
小小的心里也会难过,像被看不见的小虫子咬了一口,酸酸涩涩的。
他只能更频繁地跑向后山,跑向那棵会“讲故事”的老槐树,去找那只不会嫌弃他的红狐狸火云。
山林接纳了他,那些常人眼中诡秘莫测的精怪,反而成了他孤独童年里最纯粹的朋友。
他的小脸上,属于孩童的天真笑容渐渐少了,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一种洞悉了某些秘密的了然。
王老栓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不再阻止青城去后山,有时甚至会站在院门口,望着孙子小小的身影融入那片苍翠的山林,浑浊的老眼里情绪复杂难辨。
他会在夜深人静时,对着胡三太爷的牌位,烧上三炷香,低低地念叨很久。
他给青城用老桃木心磨了个小小的、粗糙的平安扣,用红绳穿了,亲手戴在孙子的脖子上。
青城很喜欢,小手总是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温润的木牌。
日子在青城与山精野怪的奇异互动中流淌。
靠山屯的人对他敬而远之,背地里“山神娃”的名号却越传越响,也越传越邪乎。
直到那个深秋的黄昏,一场血腥的闹剧,将青城推向了风口浪尖,也让屯里人对他那双“净天眼”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屯西头张寡妇家养的一窝下蛋芦花鸡,接连两天被咬死了三四只。
鸡脖子被利齿咬断,血被吸干,尸体却只被啃了几口就丢弃在鸡窝旁。
这手法,不是饿急了的山猫野狸,倒像是山里那些记仇又邪性的黄皮子干的——它们咬死猎物,更多是为了示威或取乐。
张寡妇气得跳脚,叉着腰在院里骂了大半天街,什么难听骂什么,把黄皮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几个平日里就看不惯这些“邪祟”的壮实后生,也被她哭天抢地的嚎丧闹得火起,拎着柴刀棍棒,吆喝着要去后山掏黄皮子窝,给张寡妇出气,也“正正屯里的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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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栓听说后,眉头拧成了疙瘩,拄着烟袋杆想去拦。
可还没等他走到屯西头,就听见后山坡那边传来一阵喧天的吵嚷和凄厉尖锐的动物嘶鸣!他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加快了脚步。
后山坡一片狼藉。
几个后生满脸兴奋和戾气,手里提着滴血的柴刀和棍棒。
地上,躺着好几只黄皮子的尸体,毛皮凌乱,血肉模糊。
还有一只体型稍大的老黄皮子,后腿被一根削尖的木棍狠狠扎穿,钉在了地上!它拼命挣扎,发出痛苦绝望的尖嚎,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枯草。
旁边,一个后生正狞笑着举起一块棱角尖锐的大石头,对准了老黄皮子不断扭动的脑袋!
“住手!”王老栓厉声大喝,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和怒意。
那举石头的后生被吓了一跳,动作顿住。
其他几人也回过头,看到是王老栓,脸上的兴奋收敛了些,但戾气未消。
“老栓叔,您老别管!这帮畜生祸害张婶的鸡,就该弄死!”一个后生梗着脖子嚷道。
“就是!留着也是祸害!”
王老栓气得胡子直抖,指着地上还在哀嚎挣扎的老黄皮子:“作孽啊!你们……你们知道惹了这东西有多大麻烦?!快把棍子拔了!赶紧走!”
“怕啥?不就是些畜生!”举石头的后生不服气,看着地上垂死挣扎的黄皮子,恶向胆边生,“弄死它,剥了皮还能换俩钱!”说着,手中的石头就要狠狠砸下!
“不要——!”
一声带着哭腔的、无比尖利的童音猛地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从旁边的灌木丛里冲了出来!是青城!他不知何时跟来了这里。
他小小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泪水,不管不顾地扑向那只被钉在地上的老黄皮子!速度太快,那举石头的后生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青城扑到老黄皮子身边,看着它腿上狰狞的伤口和汩汩涌出的鲜血,听着它越来越微弱的痛苦哀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他伸出小手,想去碰碰它,却又怕弄疼它,小手悬在半空,抖得厉害。
“它说……它说好疼……好疼啊……”青城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那几个后生,又看向脸色铁青的王老栓,声音带着一种控诉般的哭腔,“它说它没偷鸡!是……是山那边跑过来的大獾子咬的!它只是……只是路过这里……呜呜呜……你们为啥要打它……”
几个后生被青城这突如其来的哭诉和那“它说”弄得一愣,随即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看着青城那双在泪水中更显清澈、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眼睛,再联想到“山神娃”的传闻,一股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他们。
举石头那个后生手一抖,石头“哐当”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只被钉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黄皮子,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青城,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呜咽般的尖鸣。
紧接着,一股淡淡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灰黑色雾气,从它微微张开的嘴里,如同垂死的吐息,袅袅飘出,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怨毒和不甘,竟然不偏不倚,直直地朝着近在咫尺的青城面门扑去!
“青城!闭气!”王老栓目眦欲裂,嘶声大吼,不顾一切地往前扑!可哪里还来得及?
那缕带着垂死精魄怨念的黑气,瞬间就扑到了青城脸上!青城正伤心地哭着,毫无防备,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浓腥臊和绝望味道的气息猛地钻进了他的口鼻!
“呃……”青城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哭声戛然而止!他像被无形的冰锥刺中,小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骤然瞪圆,瞳孔深处似乎有灰黑色的雾气一闪而过!他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的落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痛苦抽气声,仿佛被那冰冷的怨气扼住了咽喉!
“青城!”王老栓肝胆俱裂,终于扑到跟前,一把将浑身冰冷、剧烈抽搐的孙子紧紧抱在怀里。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小身体冰冷僵硬,透着一股不属于活人的寒气!那缕黑气,是黄皮子临死前凝聚的怨毒精魄,带着最污秽的诅咒,直接冲撞了青城天生纯净的灵体!
“滚开!都给我滚!”王老栓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暴怒的野兽,对着那几个早已吓傻的后生发出震天的咆哮,“等着遭报应吧你们!”
几个后生被王老栓那择人而噬的眼神和青城诡异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连滚爬爬、屁滚尿流地逃下了山坡。
王老栓抱着浑身冰冷、依旧在细微抽搐的青城,心急如焚。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迅速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小撮混合着朱砂的香灰。
他咬破自己干枯的食指指尖,将几滴滚烫的鲜血滴在香灰上,口中急速念诵着含糊不清、带着古老韵律的咒言,然后将那混合了血与朱砂的香灰,用力按在青城冰冷的眉心!
“青城!青城!醒醒!爷爷在这儿!给我回来!”王老栓的声音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急和一种深沉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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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混合着至阳之血和驱邪香灰的手指按上眉心的瞬间,青城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眉心那点朱砂血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灼烧,竟发出极其微弱的、只有王老栓能感觉到的“滋”的一声轻响!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焦糊腥味随之飘散。
青城喉咙里那痛苦的嗬嗬声停止了。
他惨白的小脸上,那股萦绕不散的青黑死气,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开始迅速消融、褪去。
他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长长的睫毛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蝶翼,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丝缝隙。
“爷……爷……”青城的声音微弱得像刚出生的小猫,气若游丝,眼神涣散,带着劫后余生的极度虚弱和茫然。
他小小的身体软在王老栓怀里,冰冷的感觉正在缓慢退去,但剧烈的寒意和那怨毒气息冲撞灵魂的剧痛,仿佛还残留在每一寸筋骨里。
王老栓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孙子,感受着他身体里重新升起的微弱暖意,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重重落回胸腔,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看着山坡上那几具黄皮子血肉模糊的尸体,尤其是那只被钉死、已然气绝的老黄皮子,浑浊的老眼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后怕和一种深沉的愤怒。
报应?这才仅仅是个开始!黄皮子这东西,最是记仇,尤其是一只有了些道行的老黄皮子临死前凝聚怨毒发出的诅咒……这梁子,算是结实了!而这劫难,最终还是应在了自己这天生招邪的孙子身上!
王老栓抱着虚脱昏睡过去的青城,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下弥漫着血腥味的山坡。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佝偻而疲惫。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山下炊烟袅袅却人心惶惶的靠山屯,最终投向更远处苍茫如墨的群山轮廓。
山林沉默,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影里窥视着这一切。
青城这场突如其来的“撞祟”,在靠山屯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巨浪。
那天傍晚,王老栓抱着昏迷不醒、小脸煞白的青城,如同捧着一块易碎的寒冰,步履蹒跚地穿过屯子。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带着一种不祥的沉重。
几个目睹了后山坡血腥一幕的后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将王家小怪胎被黄皮子临死怨气扑了脸的恐怖情景添油加醋地传遍了全屯。
一时间,“山神娃遭了报应”、“黄大仙索命”、“王家要绝后”之类的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仿佛那无形的怨气会顺着夜风钻进自家的炕头。
王老栓对此充耳不闻。
他把青城抱回西屋炕上,李翠芬一见儿子面无人色、气若游丝的模样,当场就晕了过去。
王铁柱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温水,急得满头大汗。
王老栓却异常镇定,他指挥儿子烧了一大锅滚烫的艾草水,用木盆端进来。
又翻箱倒柜,找出一小包珍藏的、气味辛辣刺鼻的草药粉末,那是早年一个游方郎中留下的驱秽定惊散。
昏黄的油灯下,王老栓亲自动手。
他小心翼翼地将昏睡的青城抱进盛满滚烫艾草水的木盆里。
滚热带着浓烈药味的水汽蒸腾起来,青城冰冷僵硬的小身体接触到热水,猛地一颤,发出细微的痛苦呻吟,小脸皱成一团,却没有醒来。
王老栓毫不手软,用粗糙的布巾蘸着滚烫的艾草水,一遍遍用力擦拭青城的全身,尤其是眉心、心口和手脚心。
皮肤很快被搓得通红,仿佛要搓掉一层看不见的污秽。
水凉了就立刻换新的,足足换了三大盆。
擦洗完,王老栓用厚厚的棉被将青城裹成一个严严实实的茧,只露出一张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小脸。
他又将那气味辛辣的药粉用温水化开,捏开青城的嘴,一点点灌了下去。
青城在昏睡中无意识地吞咽,小眉头紧紧皱着。
这一番折腾,直到后半夜。
王老栓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守在炕边,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孙子。
李翠芬悠悠醒转,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被王铁柱强行按着躺下休息。
王铁柱则蹲在灶膛口,听着屋里压抑的哭泣和父亲沉重的呼吸,一遍遍往快要熄灭的灶膛里塞柴禾,火光映着他惨白绝望的脸。
鸡叫头遍的时候,裹在厚厚棉被里的青城,终于发出了一声微弱但清晰的呻吟